番外曲: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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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容花的眼神款款缓注,“自我被册封后便素来与她交好,依她的性子,便是无欲无求,只盼安稳闲淡的人罢”。
“按理说来这样的人儿被庄贵妃选中随行也并非不无可能”,我支着下巴喃喃道,“你有没有什么是皇上御赐的佩饰,宫中仅此一件的那种”。
“这个”,她的目光在妆奁前游离起来,“倒是有一条蓝田玛瑙攒珠勒子,是大理那端进贡的,一直搁在那个八宝捧盒里,都舍不得戴过”。
我欣然地颔首,“这般戴在额前的最是显眼了,我们赶在御驾启程前去找宓充衣,若是她是真心与你交好,便肯在宴会出游这些能或许能进皇上眼线的地方戴上。兴许皇上能睹物思人,不至于将你遗忘罢”。
虽是小雪已过数日,却全然见不着只片的雪花,仅是阴翳晦暝,熏熏郁郁让人心生困乏。窗外的发黄的篱笆也是垮垮地要散了架般斜颓着,底下几丛榄菊煞是霜冻蔫痂着了。圣驾走后硕大的皇宫也是清冷寂寥,不过少了那些丝竹琴瑟的靡靡之声倒也清净。
这种天气手脚也由不得懒散起来,我也只是百般聊赖的倚在榻上,无趣地数起了穗子下的丝线。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身上闷盖的被子被倏的掀起,霎时寒风呼的浸透到我的骨子里。
“找打啊”,我怒嗔着抬起眉,见到的却是李澈站在我榻前清浅的笑容。
“换上吧”,他往我的榻上搁下一摞衣饰。我提起来一看,却是哭笑不得,虽还未是数九隆冬,好歹也送几样大麾羽氅来御御寒,拿这些府中丫鬟的轻薄衣裳来作甚。
他兴是看出了我讷讷地呆滞在那里,衣服不情愿的样子,“皇上好不容易出宫去了,外面白雪红梅,就不想出去走走”。
“宫外?”我兀地怔的瞪大了眼睛,“就带上我?”
“嗯”,他还是那般的恬然一笑。
原来是这等好事,怎么不早说,我忙伏下身子穿上鞋就从榻上一跃而起,乐颠乐颠地换上。回想我千里迢迢从西域赶来锦绣辉煌的长安,却不能划出这深宫禁苑半步,传说中的车水马龙,游集如云,都不能亲睹一二,实在是抱憾。
一方窄窄的马车中,四面披帘垂闼在举蹄前行中扶摇摆动,我深知还是在宫内,便不敢做声,只是趁着一抖一抖撩起的间隙窥伺着车外的宫人如织。
李澈温声把我搂入怀中,用曲起的臂膀和紧贴着的身子不断婆娑着我的身子,“委曲你了,让你穿的这么少”。
我扬起头明媚地轻笑着,“只要能出了这个笼子半刻就是什么都值得”。
“只要你愿意,我们要不就不要再回来了罢”,他用手把我的头一把抚按在他的胸前,我能清清楚楚地数出了他砰然的心跳,剧烈急促。
“这可如何使得”,我推开了他的手直起身子,“宫嫔入宫后都是有文牒记录的,若是无端无由的消失,说不准连家人都是要受牵连的”。
他淡淡一笑,又把我拥到胸前,但眼前划过的落寞是那样的清晰,似是秋风里枯叶蝴蝶款款折翅,铺天盖地里满是萧瑟。
车子颠簸了这许久,我意依偎在他的身上沉沉地睡着了,忘了时日。
待我懵里懵懂地被他唤醒跳下车子时,瞭眼一看,却是个山间竹篱竹居,四方篱竹森密,败藤枯絮,蓬麻间杂。
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念道,“孤漠台”。倏地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级级低下的泥石路,后头却消失在枝叶疏动中。唯剩雀鸟细啭,才让我不禁抱缩紧了手,这里素影清氛,定然是人迹罕至啊。
“怎么,不喜欢吗”,他轻松地说着走到前头拉开竹篱门。
“我还当只是到长安市集上逛逛呢”,我顺手往前驱起马车,车后刹时扑扑地飞出的竹鸡却怔的把我吓了一跳,“果真不只是带我来”。
“你可别小看它,西风可是我那群家伙中的首领”,他颇得意地道,“长安的市侩浮杂喧闹,没什么看头,倒比不上这里清静”。
至于到哪里我虽是不大上心,但一听他说这里已出长安市郊几十里,要再往南就到汉中了还是不由得怔了一下。但细想来也是,他一介堂堂的墨靖王,长的又是这般的英姿临风,若是上街定是被挤得水泻不通,像是观赏一盆被端上来的芝兰玉树。要是旁边再搭上穿着蓬絮般的我,也不知道会成长安大街上多少天的口舌之峰。
我走到炉子前就去抱了堆柴火来,反正这些活儿在家时也常干,自己动手一点也不觉的生涩。
倒是李澈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你要做什么”。
我站起来舒了舒腰,扳回手捶了捶肩,懒懒地应道,“我要生火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跟我来”,他提起我装衣服的包袱,一把拉着我就往外走。
“今天在车上颠簸了一天了,累的我哪都不想去了”,我使劲要拽开他的手,却是抽不出,仍是一步一步被拖着往前滑一般。
只是绕过屋子背后的那座山,就有一方半亩大的池子,但池面似是很不平静,咕噜咕噜地向上冒着泡,四周的桂树倒是漱漱地落了一池子的桂花,馥郁清恬。
“好好在这里享受最原始的泡澡吧”,他说得扬起眉,颇为得意地松开了我的手,“这儿可是泉源”。
我低下身子用手掏了掏水,丝丝温暖沁透入了我手心的纹理,果真是股温泉,怪不得这四周的桂花到这个时节仍是花盈满枝。
抬头瞭望四周,我又迟疑了下来,“在这么空旷的地方洗澡,要是被人撞到怎么办”。
“这个你倒是放心”,他拂袖便往回走,“能到这里的只有刚才那条山路,我去那帮你守着罢”。
山中的温泉果然是丝滑湿润,我恣意在水中游离着身子,捧掏起一把桂花滑过细肩,秉神细嗅,天地苍茫间似是只剩下丹桂薄凉在夭汋氤氲。
这时扑扑的声音把我怔了一怵,匆忙睁开眼,慌乱中抱着前身抵向池边。机警地看了四周半晌,发现只是扑飞来的西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竟然敢吓我”,我掏捧起水嗔怒着就向西风泼过去,它总是轻盈地跳起掠过水面,最后它一飞而起狠狠地啄在我的右肩上。
引得我一阵剧痛地合上眼,却又沉沉地按下声音去,怕若是我一尖叫,李澈定然会奔掣而来,到了那时才会是羞窘难耐,也只好生着西风的闷气。
到了入夜,我一把骨头散在了床上,本是要滋滋地睡上一觉,可不知了多久,窗外竟然起了沙沙骚动声,听得我瑟抖地绻蜷在床角。这时我匆乱地扑抓着床边,才想起了李澈在他的房中定是已然酣睡了。这个呆子,晚上肯定没有我机警。掐指一推算,这来者要是有多好的轻功,在竹林间飞过仅如细风过境,他到底要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