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父亲沏好醒酒茶，放在床头，然后，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我能看得到她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
想做些什么又万分恐惧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跑去叫奶奶，奶奶就披着厚厚的大衣进来了。
“呀！怎么喝成这样了！”奶奶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妈，您身子不好，先去睡吧。这里我可以的。”
“睡？这么吵，叫人怎么睡啊！”
“滚！你们都给我滚！”父亲开始发酒疯了。他凶狠的样子顿时就把我吓哭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个样子。母亲上前制止，他却捡起了地上的酒瓶，朝母亲的头砸了过去。
“沈军，干什么啊！”我们都没有想到，奶奶的威严也未能制止父亲的行为。他居然又将地上的母亲推到了墙角，喊着:“滚！”
我想，父亲一定是真的疯了。
那晚，母亲被送入了医院。我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脑袋里只有鲜血和恐惧。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妈妈会不会有事？然后再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第二天，父亲酒醒了。他立刻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昨天发酒疯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此后，他还每天给母亲送饭，去医院照顾母亲。母亲也没有什么大碍，我很欣慰，天真地以为，我们家还会像以前那样。然而，我的以为是错误的。
在母亲住院的日子里，家里又来了一位特殊的人。一个女人，戴着眼镜。
那天是星期天，我悠然自得地在家里看着电视。父亲居然没上班。他有些疑惑地问我：“今天，怎么不去上课？”
“星期天啊！”说完，我就看到了父亲的脸色有些改变，有些不自然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貌似很有文化的女人来到了我家。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我选择了逃回里屋。
她和父亲在客厅里聊天。我隔着墙壁偷听，无非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却聊了很久。
天色渐晚，她准备离去。爸爸把我从里屋喊了出来：“然然，阿姨要走了。和阿姨说再见。”
我仔细地打量着那张陌生的脸，然后以一种再也想不见的口气说：“再见！”
“然然，叫阿姨。这么没礼貌。”
我紧闭嘴唇，我不要对她礼貌。
她摸摸我的头：“小孩真可爱。”之后，提起包走了。
她走后，爸爸很认真地对我说：“然儿，别告诉妈妈这件事，好吗？”
我说：“好。”我似乎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恳求，那是一种未见过的眼神。虽然我年纪小，但我也隐约明白些事情。我不想妈妈被别人抢走。我讨厌那个女人，从第一眼开始。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那天，全家人将母亲赶出了家门。那是北方的冬天，天气特别冷，又是快过年的样子。
我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年龄小。我只知道他们用推的方式把母亲轰出了家门，嘴里骂着脏话。那时的父亲犹如木头人般，无动于衷。我第一次讨厌父亲也是从那时开始。
我选择了跟随母亲，因为母亲是弱者。
母亲在雪地里缓慢地移动着，我追了上去，听到奶奶骂我没良心，骂我是兔崽子。我不管，我不能让妈妈就这样孤单地走了。
一路上，母亲都不理我。我就这样跟着，直到被石头拌到，摔了一跤。母亲才着急地转过身来，把我抱在怀里:“然然，别跟妈妈，跟妈妈会吃苦的。”我坚定地点头:“然然不怕。”
母亲的心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做的。她生怕我吃一点苦，把我背在了背上。
以后，我们会这样相依为命了吗？我爬在妈妈的肩上思索，又问到:“妈妈，为什么奶奶赶你走。”
“因为，妈妈做了错事。”
“妈妈做了什么错事?”
“然然长大就知道了。”忽然，妈妈停下了步子。把我放了下来:“然然是听话的小孩，对不对？”我点头，“听话，和爸爸回去吧，妈妈不想让然然吃苦。”
“可是，然然不想看到爸爸喝醉的样子。然然害怕。”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突然改变决定。
“不会了，不会了，爸爸不会了。爸爸是爱然然的。”言语间，母亲已经泪流满面。她咬着嘴唇说:“妈妈有钱了就来接然然。”我于是狠狠地点头，我不能成为母亲的累赘。至今，我甚至有些不相信那是我童年时的真实想法。大概，不幸的家庭更容易促使孩子过早的成熟吧。
母亲告诉我，她走后会来一位很好的阿姨照顾我。母亲说:“不要和她对着干，她会向妈妈一样爱你。你一定要听话，听大人的话。这样，妈妈才走得放心。”我点头，然然一定会听话的。
我就这样转身，然后迅速往回跑。我不要妈妈看到我的眼泪。
“然然，让妈妈再看一眼然然。”还是被母亲叫住了。这时，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和妈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俩哭成了泪人。
妈妈缓缓地松开了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双肩，哽咽着:“想妈妈的时候，打电话。”
“嗯。我会的。”
离开了妈妈，天气变得更冷了。我站在大门口，不忍心进入这样一个家。一个不完整的家。
过了很久，奶奶才出门，看到了冻得直哆嗦的我。她是不会像妈妈那样体贴我的。她把我拉回了屋里，说着：“看，你妈不要你了吧！”
“不！妈妈要我。”
“要？要你怎么不带走你？没人要了还嘴硬。真是个糊脑子。”
我不能说，妈妈有钱了就会来接我。我只能保持沉默。
就如母亲说的那样，一模一样。仿佛，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那位我讨厌的眼镜女人闯入了我的家庭。奶奶还教育我叫她妈妈，说那是对我好。这种背叛母亲的事情，我是永远都不会做的。我恨她。
她是个很讨巧的女人，总能和每一位家庭成员相处得很好，除我之外。她自称身子不好，每天呆在家里。殊不知，这样会让作为普通工人的爸爸更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