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莺看向冯袖,却见她点了点头,脸色沉了沉,对王胖子道:“王老板,我鸣莺做事儿不磨叽你是知道的,像我这般好说话的人也少了,也罢,再给你加十两银子,以后你的姑娘还送到我这儿,不许送别家,可行?”
王胖子掩住心中的喜悦,他本想着再加五两银就够,哪晓得鸣莺一下给加了十两,连忙应道:“是是是,我不去别家,不去别家。”
反正天上人间的价码高,他才懒得挨家地去问呢。
一手拿了契约,一手拿了银子,两人正在交易,突然听得院子里一声女人的嚎叫,然后是男人的打骂声,那男声她们认得,是王胖子的打手,院子里正停着他运姑娘的马车。王胖子立刻到门口骂道:“作死呢?连个人都看不好!”
鸣莺皱了眉,“王老板,你这马车里还有人?你可别忘了咱们的规矩,你的姑娘我是都要的。”
王胖子擦了擦冷汗,“莺夫人您听我解释,不是我老王不诚信,实在是里面那个姑娘……她是个破了身子的,脸上又有缺,我实在不敢送到您这儿来呀,我这是要拉到暗窑去的。”
鸣莺与冯袖一听,脸色突然不好看起来,王胖子只当她们是做生意,却不晓得她们对姑娘的好,这暗窑是最底层的妓院,专供那些贩夫走卒享乐的地方,甚至还有乞丐!又肮脏又龌龊,脏病横生,进了那里便没有活着出来的。
这姑娘送到那里还有个好的?冯袖出声道:“王老板,破了身子也不要紧,咱们后厨也缺人,便把她一并给我们吧。”
王胖子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全身酥麻,愣了愣,不过那姑娘的脸……想到卖去暗窑也不过才二十文钱,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道:“两位奶奶,你们看上那丫头也是她的福分,也罢,我老王就送你们吧,不收钱,这是她的卖身契,您收好。”
冯袖接过那契约一看,只见落款处写着赵柱二字,还摁了鲜红的手印,她瞳孔一缩,命人把那姑娘带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状若疯妇的女子,衣衫凌乱残破,长发脏污,更可怖的是那脸颊竟有一道长长的疤,许是没有治疗,此刻流着恶心的黄水,这种货色,难怪王胖子不敢带进来,便是放在暗窑也卖不起价的。
那女子倏然跪下来,哭叫道:“莺夫人,林奶奶,我是翠儿啊!”
两人一惊,仔细辨认那脸,竟然真的是那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
“翠儿你怎么……”鸣莺失声道,满脸都是讶异。
那王胖子早察觉失态不对,连忙收了钱要走,鸣莺叫住他:“王老板,这是我们楼子里出去的姑娘,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王胖子两手一摊:“我也不知啊,她男人把她卖给我了,我就准备弄到暗窑去,哪晓得是你们的人,我可是不知的。”
说完,他又道:“两位奶奶,这也常见的事儿,多少姑娘被赎出去,最后都是卖了的,我都拉过好几个了。”
王胖子抬脚走了,其余姑娘也被带下去,冯袖和鸣莺紧抿着唇,屋子里只剩翠儿悲伤的哭声,待她哭够了,冯袖才道:“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
天上人间从不强留姑娘,所以她们可以随便上街游玩,那日翠儿遇见了同乡的赵柱,两人很有好感,便商量着回乡下成亲,哪晓得翠儿刚一出了天上人间的门,鸣莺送的那十两银子便被赵柱抢去输了,原来赵柱早就染上了赌瘾,见翠儿是楼子里的姑娘,以为她有钱才故意哄骗她。
哪晓得翠儿根本没接过客,全身上下只有那十两银子,赵柱输完了不算,竟将翠儿的初次卖给一个赌徒!翠儿哭叫着挣扎,怎么也挣不过,由着那人逞了欲,从那以后,赵柱每天都会叫不同的人来欺负她,还日夜打骂她,说她是女子,翠儿受辱不过,终于拿刀划烂了自己的脸。
赵柱更嫌弃她了,索性以十文钱卖给了王胖子,翠儿在马车里发现这里是天上人间,挣扎着尖叫出声,才被鸣莺发现救下来。
不然到了那暗窑,可算是交待在那里了。翠儿说着,几次差点哭死过去。
冯袖心里难受得要死,她们一向任姑娘们来去自如,却不晓得从楼子里赎出去的姑娘根本没有得到男人的真心相待,往往是骗光了钱被再次卖到低等妓院,任人凌辱。
肚子忽然抽痛起来,冯袖大喘一口气,“好痛……”
鸣莺连忙跑过来,将她扶到软榻上,“阿袖你怎么了?肚子痛吗?”“快找大夫,我要生了……”冯袖脸色煞白,痛苦地蹙紧了眉,小玉连忙应了声,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冬去春来,又是人间几番沧桑变幻,转眼,已到了玄威三年春。
柳贤妃顺利诞下皇长子,取名承瑞,已是一岁有余。玄威帝晋柳氏之父为吏部尚书,又命贤妃协助丽贵妃处理后宫事务,一时间二妃旗鼓相当,呈分庭抗礼之势,明争暗斗,如火如荼。
与此同时,周德妃被彻底架空,韩才人晋为四品美人,李宝林和于宝林晋五品才人,又晋了几名宝林,其余采女又全赐了选侍,入住各宫,此时大明宫才算是有了人气。
姬花曼丽的脾气越发见长,汤药秘方是一碗碗地喝,皇帝也常常光顾,但肚子就是没有消息,眼看着底下的的妃嫔们个个卯足了劲,她就害怕得不得了。
皇上毕竟没有立后,听父亲探来的消息说,太后有意让自己的侄女荣雅郡主入宫为后,她心里更担心了,一定要在这儿之前生个皇子出来,就算做不得皇后,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兰陵长公主府。
兰凌孤身一人站在庭院里,身着一袭紫色锦袍,腰间玉带款款,衬着她美艳的脸,越发的冷媚。
绿幽叹口气,主子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三月前大病了一场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招男宠,更是时常在院子里发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若不是主子的声音容貌还和以往一模一样,连那背心的图腾也在,她倒以为是有人冒充的呢。
将手里的貂绒披风搭在兰凌身上,绿幽轻声道:“殿下,天凉,还是进屋吧。”
兰凌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敛了,搭着她的手入内坐着。
绿幽又道:“殿下,已经两年了,奴婢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对姬氏可是真的上了心,如今与姬氏约定的时间已到,是不是该把消息透露给皇上了?”
兰凌低着头含混道:“你去办就是。”
绿幽狐疑地看了看她,终是不解,领命出去了。
移星殿。
环儿静静地站在纱帐之外,看着内里的明黄色身影,心中复杂万千。
两年了,皇上日复一日地来到这清冷的宫殿,只是呆呆地坐着,再到那床上睡上一觉,环儿心里清楚,皇上是真的爱自己的主子,不然何以不打发了她们,任她们在这宫殿伺候不存在的人。
他总是来,自言自语地对着一个叫“袖儿”的人说着话,她不敢听,那些话却总跑到她耳朵里。
“承瑞一岁半了,会奶声奶气地叫朕父皇,会摇摇晃晃地拉着朕的衣襟,要朕抱抱,袖儿,如果你在有多好,我们也会有孩子,他也会爬上朕的膝盖,要朕喂他吃东西,袖儿……”
环儿忽然涌出泪来,那“袖儿”必定是两人亲密时取的闺名,皇上啊皇上,若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主子,你在哪儿?你还好吗?小主子出生了吗?如果你还活着,那么你回来好不好,回来看看这个爱你的男人,你走之后他坚持做着一件事,那就是思念你。
你回来……陪在他身边好不好?
环儿泪眼朦胧地看着里面的身影,这是皇宫里唯一的男子,她像大部分女人一样爱上了他,却不是因为别的,只为了他在移星殿那默默的深情。
如若这个男人爱的是自己,便是叫她立刻死了,她也只会遗憾不能多陪陪他,可惜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环儿又模糊又清楚。
也许自己只是爱了这样一个浓情的人,正好他是最不可能浓情的帝王,所以这样的****才更可贵,如果他真的喜欢上自己,那她是会失望的吧。
一名面色平凡的小宫女忽然在外招了招手,环儿不着痕迹地拭去泪珠,又向里瞥了一眼,方才悄悄出去。
那小宫女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环儿双眼一亮,红唇轻轻弯起。
她入内来,径直跪倒在玄威帝面前,“皇上,奴婢有一事禀报。”
赵俨被人打扰,脸上闪过明显的不悦。但冯袖身边的宫女他是知道的,调教得极好,不会这般莽撞。
“何事?”
环儿只盯着面前那双龙纹重台履,娓娓道:“在主子出事前几天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奴婢一直想着那些话,觉得有些蹊跷。”
赵俨盯着她,慢慢道:“如何蹊跷?”
“主子说……她说什么要避一避风头,还说宫里不安全……”环儿小心地听着头顶沉稳的呼吸,不敢抬头去看,“还有,主子在死前,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环儿一口气说完,死死地闭上双眼,等待着皇上的暴怒,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小心地睁开眼往上看去,只见赵俨死死盯着她,丝毫没有反应。
怎么会是这样?环儿心中警铃大作,难道皇帝对主子的心意是假的?
环儿不知道的是,有一种愤怒,不是惊天的咆哮,不是狂野的呐喊,而是沉默的,冷静的,带着杀意的。
还来不及多想,一直大手倏然掐上她的脖子,猛然一扼,柔嫩的脖子差点被直接扭断,环儿惊恐地睁大眼,双手死命地挣扎:“皇,皇上……饶……命。”
赵俨美丽的凤眸漆黑一片,似乎酝酿了无数狂风暴雪,他慢慢开口道:“胆敢隐瞒至今,你,死不足惜。”
空气越来越稀薄,就在环儿不住地翻白眼时,那只大手突然一松,环儿像死尸一般跌在地上,张大嘴只顾喘气。
森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发出一般,赵俨站起身,一字一顿道:“若有欺瞒,你就去军妓营报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