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喜烛将要燃尽时,外面夜色已深。
我全然没有数个时辰前在喧闹喜堂上怀揣的羞涩。
只是单在拜天地时,匆匆掠过地面上那双考究的皮鞋和掩在脚面上的裤脚。心中一黯,驀得生出楚河汉界般不容之感,不知哪里提醒我与这番热闹毫不相干。
直至此时,夜色阑珊,他仍未至。
我晓得,他是念过书的人。他瞧不上我,瞧不上这吹吹打打,满目猩红自然是合情合理的。在闺中时,听闻许多女子也了不得,去了与男子同样的学堂,与其一同读书识字。我的书是不消读的,心中便多了分敬佩与羡艳。婆子奶妈却又另番说词,忘了做女子的本分,学堂怎是女人家待得去处,怕是不会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渐渐地,不时传着男女学员常常共处一室,同进同出,罔顾男女大防,行为出格之不入流的事。遂初听闻他是学员,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计较。怕的是他与那些女学员有甚不光彩之事,我刚过门便面上无光。
“吱呀——”门开了。灌来一阵清风,夹杂着酒烈香。
听那脚步声顿了一下,却朝屋中的椅上坐了下去。
我仔细分辨,半晌,他未曾开口。
心中忐忑,我更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诺大的房间寂寥,只得继续正襟危坐。空中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喜烛爆开的声响,隐隐又有远处前院中人声鼎沸喧闹之声。
他不动,我亦是不敢。
忽尔,脚边有隐约的动静,细细碎碎。斜眼从盖头隙中瞧去,脚边赫然挂着一根绒毛尾巴!那尾巴的全身正奋然朝我裙角钻去!
全身汗毛瞬间疯似得立起,我顾不得颜面,掀了盖头尖叫得跳起来,那长长的回音徘徊在梁上,个秒钟才散去。
回首,便是一双错愕的双眸,秀气的眉毛打着结,嘴角微微张启。爽朗却坚挺的面庞被我忽然唬叫而定格,我记得表妹予我念过的那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我虽不知是何意思,但仿佛挂在他的身上,便是合适。他的手上留着未拨完花生红衣,徒留着胖白的仁儿在指尖犹抱琵琶。
他的目光来回探寻,胶着我手中的盖头。我被他瞧得心如乱麻,全身的血液奔向脸庞。刚想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期期艾艾,面红耳赤,只得手舞足蹈得指向床下。
忽然,仿佛是火山爆发般的笑声将我淹没,短短的头发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动,勾勒出一副妙景。
我从未见过能笑得如此悦且的人。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倒是颇有趣的女子。”
他目光被烛火点亮,又黯了下去。那样明亮的鲜色在那挺拔的身上,像团火,炙着我的心。他的眉轻轻皱起。盘中的合笣酒映着他的愁,喝进了我有些醉的肺腑。
“真怕委屈了你。”
我生性胆小,不敢接他的话。
只是摇了摇头。那说话的女人忽得住了嘴,像突然回潮的海水。让人无情。
青芝见那女子从袖间摸出帕巾,将眼中苦涩拭去。青芝不愿打断,由着房中静静流淌的钟表滴答,却无人再续后话。抬眼时发现她正呆望着窗外碧油油的爬山虎,不知在想什么。
“改日谈罢。”
那女子依旧是那一衣清末旧式女子装束,并无沾染民国的浮华与洋气。她将手帕别在襟前,微微颔首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