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个最疼你的父亲。”凤婧衣说道。
这个人,至死都在为他考虑,不惜用自己的死给了江阳王最后一击,让他成为弑君罪人。
这件事,她能想到,他也是能想到的。
事到如今,即便知道江阳王没有毒害太上皇,但这个罪名他却是脱不掉的。
“是啊,可是我却从没有好好待他过。”萧昱叹道。
即便回国这几年,也只有在他病着的时候会来看看他,平日里见都甚少来见他,即便见了也是没几句话说。
凤婧衣握住他的手,说道,“那就不要辜负他为你做的一切。”
她已经让况青送信去找隐月楼的人,追查江阳王这些年的事,以及进京的异动,一旦有了证据回来,这个将来的大敌就能除了。
太上皇用自己的死嫁祸给他一个弑君弑父的罪名,让他成为阶下囚,便再难在丰都做其它的事了,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可是他们,即便知道这一切是太上皇故意陷害江阳王的圈套,却也不得不去相信而把江阳王治罪。
因为,今日若是放过了他,他日就会发生更大的祸事,太上皇太了解江阳王这个儿子的野心,所以连最后宁愿自己死,也不给他留翻身的时间。
萧昱敛目深深呼吸,侧头望了望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今的他和当年身在南唐的她是一样的,他们从权力倾轧下的弱者,成为皇权的主人,才能获得更大的安全和自由。
当年的她是这样,如今的他亦是如此,太上皇知道如果他不坐上皇位,江阳王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要置他于死地,所以才将皇位传给他,让他站在江阳王之上,才不至于被动受制。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别人一门心思的想要却得不到,而得到的人却并不想要它,却又不得不拥有它。
“一会儿京中的臣子也都要接连入宫了,你要办的事还有很多,至于宫里的一切,就暂时交给我处理吧。”凤婧衣柔声说道。
到了这个地步,郑太妃和太后肯定会想办法为江阳王脱罪,或是救人,她必须小心提防。
两一起出了内殿,郑太妃全然没有了仪态,扑上前来,“陛下,江阳王不会毒害太上皇的,他不会。”
“当时进去的只有他,谁能证明不是他?”萧昱冷漠地说道。
他当然知道不是他,可是他却也要认定是他所为。
高太后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帮着郑太妃一起说话,反而站在了一旁没有说话,不管江阳王有没有毒害太上皇,但这个罪名是脱不了的,她和高家再卷进去只会被殃及池鱼。
郑太妃见萧昱准备离开,便愤怒地喝道,“这是陷害,这是里面的人故意陷害我皇儿。”
“郑太妃,慎言。”凤婧衣沉声道。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黑的必须要说成白的,白的毕竟要说成黑的,这就是皇权的残酷。
郑太妃嘲弄地冷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昱,说道,“你以为,你那个父皇自己有多干净?这些年为了给你扫清障碍,什么手段没使过,什么恶事没做过?”
凤婧衣抬手摒退了宫人和太医,出声道,“太妃娘娘,太上皇刚刚驾崩,死者为大,这样的话请你还是少说为妙。”
“他都能做了,我为何不能说?”郑太妃讥诮冷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为了废黜江阳王的太子之位,不惜利用二皇子让他们兄弟相争,酿成宫里血流成河的惨剧,那一年不就是陛下从南唐回国的时候,为了让你坐上皇位,他连杀了二皇子构陷罪名将江阳王贬出京,如今为了让你坐上皇位,他利用的死又要陷害本宫的儿子,又有什么稀奇?”
萧昱震震地听着郑太妃一字一句道出久远的往事,他不想相信这个人所说的一切,可是隐隐约约却又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当时是有些不对劲的,只是宫乱之后他一心想要赶回南唐去,再之后重伤昏迷,也就没有发现什么。
而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后,父皇暗中派人刺杀江阳王,他也是曾知道的。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这样的,那他当年丢下阿婧回来救他,也都是父皇一手计划好的……
郑太妃冷笑地望向凤婧衣,道,“当年若不是太上皇设计了那一计,将南唐大将军召回国来,你们南唐何至于沦落到亡国的地步,这一切都是他们父子的害的,你不知道吗?”
凤婧衣静默地平息心头的思绪,平静地问道,“太妃说的这一切,又有谁能证明是真的?”
郑太妃气得发抖,无言以对,这么多年前的事,参与其中的人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人能站出来证明,里面的那个人也已经死了,所以就算怎么说,也是无人相信的。
她摇摇欲坠地扶住桌子,望向内殿紧闭的殿门,泪流满面的道,“你真是够狠啊,连最后也都不给他一条活路……”
当年,她怀上孩子的时候,是多么欣喜万分,以为这个孩子会得他喜爱,以为他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到头来他自始至终也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一次次费尽心机地要置他于死地。
萧昱缓缓侧头望向凤婧衣,却并未从她的眼底看到震惊之色,只是了然的平静和释然。
多年相识,他很明了,这样的眼神就意味着,她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在郑太妃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皇后望着满是绝望的郑太妃,心中也是万般滋味,她也没有想到,那个人最后就连死,也在算计着他们。
新帝登基就把丹东门和兵马司的人统领换成了自己的人,如今江阳王也成了阶下之囚,他们便是有再大的本事,如今又还能成什么事。
为了戚云萝的儿子,那个人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萧昱扫了一眼太后和郑太妃等人,道,“近日宫中诸事繁忙,太后和诸位太妃也辛苦了,早些回自己宫里休息。”
即便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也知道是父皇在陷害江阳王,可是他却不得不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按他所安排一切处理一切。
太后与众嫔妃将郑太妃扶了下去,宫人也都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国丧之事,萧昱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指挥着宫人忙碌的凤婧衣,沉默而怅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回国背后的这一切,竟是父皇一手安排的,而他也就因为那一念之差,而让南唐亡国,让她流落大夏三年之久……
他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失去了她。
他知道父皇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保护他,他也无法怪罪于他,可是他却让他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母妃,一个……是他一生的挚爱。
虽然她现在也回来了,也嫁给了他,甚至现在就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前,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那个阿婧。
夜色深沉,栖梧宫上下一片缟素。
大行皇帝在栖梧宫小殓,衣冠是萧昱亲自给穿戴上的,凤婧衣带着宫人打点着正殿的灵堂,太后和一众太妃太嫔在一旁,一些位份较低不住地低声哭啼。
寝殿内传出皇帝高声宣道,“入殓!”
大行皇帝入殓,宫妃是要回避的,凤婧衣与宫人都出了栖梧宫外候着,快入冬的夜风寒冽异常,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直到天亮之后,栖梧宫内才打点妥当,崔英出来传了话,凤婧衣等人才进了殿中,大行皇帝已经入了梓宫,宫人亦准备好了要移灵到乾坤殿举行大殓。
萧昱一身白孝走在最前引路,宫人抬起梓宫缓慢地跟在后面,凤婧衣与带着带着后妃和宫人跟在其后,浩浩荡荡前往乾坤殿而去。
从栖梧宫一段路各种繁琐礼仪,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将大行皇帝的梓宫停入到乾坤殿正殿。
高楼上的钟声响起,王公大臣自丹东门进宫吊唁,一路行三跪九叩之礼到乾坤殿瞻仰皇帝仪容,待大臣们从丹东门过来,已近午时了。
一番祭祀之后,便已经是天黑了。
按祖制,要在乾坤殿停灵五日方才能出殡,天黑之时除了朝中三品以上重臣留在宫中守灵,其它都奉诏出宫斋戒。
凤婧衣在祭祀完了之后与太后等人先行离开乾坤殿,想着从昨夜开始都粒米未进的萧昱,悄悄吩咐方嬷嬷准备晚膳,因在大丧期间都只能准备素食。
萧昱回到乾坤殿东暖阁之时,已近深夜了,凤婧衣坐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休息,听到开门的声音便立即醒了。
“你回来了?”
萧昱一脸倦色到了榻边坐下,说道,“不早了,你也跟着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
“我让方嬷嬷准备了早膳,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凤婧衣劝道。
萧昱疲惫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不用麻烦了。”
凤婧衣也没管他的拒绝,叫了宫人去传膳过来,自己到了桌边盛了饭,所头催促道,“我也没吃呢,一起用点。”
萧昱抬眼望了望她,起身到了桌边坐下,却半晌没有动碗筷。
“阿婧,郑太妃说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凤婧衣知道瞒不过他,便坦言道,“就一两天前的事,陛下自己告诉我的。”
不可否认,在刚刚得知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心里是难过甚至愤怒的,但是作为父亲,他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错。
纵然一切开始是太上皇所设计,但当时那个关头,他不回来,他就可能真的死在动/乱中。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太上皇也已驾崩,再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
“阿婧……”
“事情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不要再多想了。”凤婧衣打断他的话,温声说道“用膳吧。”
当时他也并不知情,也并没有想到自己离开的几天功夫,南唐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萧昱沉默地端起了碗筷,一声不响地用膳。
晚膳过后,萧昱还要赶去书房处理积压的折子和公主,临行道,“这两日也快到瑞瑞的生辰了,要不……你回凤凰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