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凤婧衣悲愤地喝道。
夏候彻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去,“素素,你父亲……”
他没有想杀上官敬,也想替她留下最后一个亲人,可是这个人……终究还是死了。
他想,她大约会恨他了。
可是他们之间,又岂止是这一点恨呢。
不知过了多久,宫里有内侍寻来,夏候彻到了密室门口方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皇上,兰妃娘娘……兰妃娘娘快不行了。”内侍上气不接上气地禀报道。
“什么时候的事?”
“兰妃娘娘禁足漪兰殿,夜里殿内的宫人说是兰妃娘娘病重,奴才们请了太医去瞧,太医说是长期食用有毒之物,已经……已经回天乏术,娘娘禁足期间,只有卞嫔娘娘出入漪兰殿。”方才到宗人府已经听说了卞嫔的事,这下毒之人自然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
“又是她。”夏候彻怒然拂袖望向一旁的几位重臣,一字一句令道,“明日午时将南唐长公主处以腰斩,斩其头颅悬于承天方场警示天下,乱臣贼子便是如此下场!”
凤婧衣在他的话语中,血液寸寸冰凉……
上官素代她而死之时被弃之荒野葬身狼腹,这个人代她而死被腰斩断头,他日她的身份败露之时,又该是怎样惨烈的下场。
她静静望着眼前已经溘然长逝的上官敬,咽下口中阵阵腥咸的味道。
老丞相,是不是……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软弱,才以这样沉重的代价让我认清残酷的现实,让我彻彻底底看清自己该走的路。
之后,外面的人再说什么,她无心去听。
夏侯彻望了望传话的宫人,而后进了屋内站在她背后说道,“素素,我们先回宫吧,这里的朕会让人妥善处理的。”
凤婧衣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道,“我想留在这里。”
夏侯彻抿了抿唇,知道她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也不好这个时候再逼她做些不愿做的事,便道,“朕让孙平和沁芳一会儿就过来,上官敬的事你若想自己处理,便自己安排人处理吧。”
“谢皇上开恩。”她道。
夏侯彻听得出,这一句谢恩说得是多么僵硬冰冷。
“卞嫔……到底也是后宫妃嫔,一定要处以那样的酷刑吗?”她问道。
她知道,她救不了那个人,也不能救那个人,但不希望她要死得那样惨烈。
“她是南唐长公主,她当年不也是这样杀了皇兄,处以极刑,今时今日她落到朕手里,朕又岂能姑息她。”夏侯彻语声含恨,凛然慑人。
凤婧衣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再多问下去只会让人起疑,卞嫔要杀她的父亲,她却还替她求情,再惹出其它的麻烦,这么多人的死,上官敬的苦心安排,都会毁于一旦。
“跟我到宗人府的人,不是我带来的,是我在外面突然出现跟上来的。”她道。
那些人不会是卞玉儿派的,那么不是皇后便是傅锦凰。
“朕知道。”夏侯彻道。
说罢,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出门嘱咐了外面的人好生照应着方才离开。
原泓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看着里面的人还一动不动地跪着,又不好上前说什么,便先带着人去处理外面的事,宗人府外面死尸遍地,还要清查南唐长公主的余孽,麻烦一大堆呢。
不过,上官敬这一死,皇上和钰昭仪这对苦命鸳鸯只怕又有的磨了。
他们这皇帝感情路上不顺利,他的仕途也就要多受磨难,被他备加摧残,大约这回他是好长一段没有好日子过了。
沁芳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看到女子背影单薄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仿若已经凝成一座石雕一般。
“主子。”她走近跪在她边上,这才看到她的脸上只有万念成灰的平静和空洞,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痕迹。
这样的她却让她更加忧心害怕,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状况,可也在外面向人询问了个大致。
她从来不是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的人,可是一下子这么多人都因为她死了,卞嫔代她上了刑台,以她的心性该是多么痛苦自责。
可是她现在竟连一声都不哭,一滴泪都不流,这么多的痛压在她的心上,她该怎么办?
所谓悲极无泪,便是如此吧。
“主子,主子,你哭出来好不好,哭出声来……”沁芳扶着她哽咽的劝道。
凤婧衣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椅子上已经再无一丝生息的上官敬。
沁芳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泣不成声,“主子,你哭出来,求求你哭出来啊……”
“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哭有什么用,他们又活不过来。”凤婧衣淡淡道。
眼泪又换不回人命,眼泪也换不回那狠心绝情之人的仁慈,就算她哭出来,哭过之后呢?
不该死的人还是死了,该死的人还是活着。
沁芳咬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泪意,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一个人难过痛苦了就该哭出来啊,她这样……这样是会疯掉的。
凤婧衣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上官敬,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发白了,脸上也满是岁月风霜的沟壑,她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
那年凤景在学堂回家的路上,她拉凤景下学堂被几个官宦子弟堵在了路上,对方仗着一帮家族对他们颇加为难,是上官敬下朝回来的路上看到给他们解了围,还带着她和凤景看了大夫,差人送了他们回家。
那时候的上官敬虽算不得权倾朝野,也算是身居高位,对着他们那样落魄的皇子公主还礼遇有加,那是在她和凤景自出生的许多年都从没遇到过的。
朝中也有朝臣知道他们是皇族,却从来都将他们当作乡野百姓一般,莫说礼遇,没有羞辱便已经是不错了。
所以,在她和凤景掌权之后,纵然上官敬一再反对她身为女儿身却摄政国家大事,她却还是执意请他出任南唐丞相,辅佐凤景。
在她和父亲成长的岁月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出现,上官敬于她们而言亦师亦父,他们敬重他,更希望他们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可是,她见过她那样荒唐父亲的次数寥寥可数,而凤景更是从出生都没有见过,直到他入葬皇陵那日,他才知道他们的父皇是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这个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为她而与世长辞,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故去之后也没有一个亲人为他送葬。
世人眼中的上官家的女儿,大夏的钰昭仪上官素,从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上官素,她的亲生女儿早在南唐亡国的那一年死在了金陵城,死无全尸。
而那个该死的人,却因为他们的死而获得生机,苟活于世。
孙平接到传召赶到宗人府,只看到沁芳跪在边上哭得声泪俱下,而真正丧父的钰昭仪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整个人平静得让人害怕。
一个人,唯一的人亲人离世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要么是无悲无痛,要么便是……悲极痛极。
钰昭仪先前那样的拜托他转告皇上,要皇上务必保住上官大人性命,如今上官大人辞世,她对皇上自然也是失望万分的。
上官大人本是无罪,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取他性命,只是想借此引出南唐长公主,却不想上官大人却还是因此而断送了性命。
钰昭仪便不恨皇上,心中又岂会没有一丝怨怼,以后这帝妃二人又要怎么相处下去。
“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这入了秋地上这么凉,你仔细别跪坏了身子。”孙平走近劝道。
说着,望了望沁芳示意她劝一劝。
沁芳只是流着泪摇头,她若是劝得动,又岂会不劝。
他们只当她是丧父之痛,可又哪里知道这个人心里所承受远比这些要沉重千万倍,她跪的,她哀悼的又岂止是一个上官敬,而是无数因她而丧生的无辜生命。
两人劝不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她待着,看着那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没有见她悲伤痛苦,却又感觉到她背影的沉重,沉重的让人为之揪心。
皇宫内苑,漪兰殿。
兰妃病重的消息传到清宁宫和关雎宫,身为执掌六宫的皇后和皇贵妃两人怎么能不露面,虽然兰妃已不得皇上眷顾,但与皇上以往总还有些情份。
否则,皇上不会处置了靳家,却未处置靳兰轩。
皇后和皇贵妃两人急急赶到漪兰殿,殿中已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一地,隐约听到内室之中的人有气无力地痛叫声,“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娘娘,让太医先给你诊脉施针,你先别动了。”宫人劝道。
“滚开!都滚开!你们都要害我,你们都要害我!”靳兰轩有些神智不清地道。
皇后和靳兰慧两人到了殿外,相互望了一眼,却又没有立即进去。
“皇后娘娘,兰妃娘娘现在有病在身,脾气想来不好,还是奴婢先进去看看,问问太医是什么状况,再回来禀报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墨嫣上前道。
皇后淡笑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
“皇后娘娘,嫔妾也进去看看。”靳兰慧道。
皇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墨嫣和靳兰慧一同进了内殿,皇后扫了一眼周围,吩咐道,“赶紧把这里都收拾收拾,一会儿皇上过来了看到,成何体统。”
“是,皇后娘娘。”宫人们应声,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殿内的东西。
墨嫣和靳兰慧进了内殿,撩开帘子朝里面瞧了瞧,躺在床上的靳兰轩比起之前清瘦了不少,面色也苍白了许多,眼球更是血丝遍布,近前伺候的宫人全被他打骂着退在一旁,不敢贸然上前。
“情况怎么样了?”墨嫣朝太医问道。
“先前诊脉,娘娘是最近连续食用了有毒之物毒发所致,若是再不施针救治只怕都挨不过明天了。”太医垂首回道。
靳兰慧先进了帷帐内,走近床边道,“姐姐,你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一把掐住到床边的人,“你也要害我,你也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