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剑派位于东土大陆东海之滨的大商埠东州郊外,背靠青山,面朝绿水,风景极为雅致。一条宽阔能够容四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官道从大门前缓缓延伸开去,而在官道东南处离此地三百里刚过东州边界,有一队人马缓缓向东州前进。这队人马男子身着青衣骑着高头大马,头戴藏青色冠带器宇轩昂,各个唇上两撇胡须,修剪的精致无比;女眷结伴坐卧于宽大敞亮的马车中,身着素雅花色的干练短袍,各个眉眼如烟,淡妆轻抹,神态优雅。当真是极养眼的一群俊俏男女,看那架势,一个个只怕深藏不露各个都是修行多年的高手,尤其是当先一匹雪白毛色的骏马,白玉鞍鞯上骑着一位白衣男子,约摸二十六七年纪,唇上两撇小胡子像极了两条眉毛,模样潇洒至极,任谁见了,只怕都要赞叹一声:“好一个玉郎君!”
这样一群人马过州越府,穿山越岭,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目光。
这就是东南第一名山梵音山南宫家的子弟,为首的白衣玉郎君就是梵音山第一大院青云院首座南宫箫。此去千里,还有两三日功夫,就该到达目的地,为了亲妹妹的身孕,南宫箫准备了无数珍品都带来了,西天至高荒原的雪莲,东海远洋的硕大珍珠,北极冰原的熊皮虎骨,南方蛮族雨林的巨蟒皮制作的凉席,各种珍稀宝物慢慢装了三大车。这架势,当初南宫家嫁女也不过如此了。
行到一处山坳,远远地出现几道亮光,警觉的侍卫策马上前,将南宫箫护在后面。
“首座,有人御剑而来,来意不明。”为首的侍卫肤色黧黑,鼻梁高耸,形态极似秃鹰。
“铁鹰,你跟着我父亲也是谨慎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任他来也好去也好,咱们只管走自己的路,难不成还来打劫本座不成?”南宫箫似笑非笑的看着铁鹰,继续不慌不忙地策马前行。
倏忽之间,方才还在极远的天际线处的光线已经近到跟前只有百步距离,这些御剑飞行的人仍不减速,一阵破空带起的风迅速袭来。南宫箫嘴角轻轻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这些人也太不知好歹没有理数,这架势当真是要打劫啊。
几声沉闷的轰鸣,七位御剑的武者在十步之内便由极速飞行稳稳地漂浮在三尺高的空中,轰鸣声就是骤然停止后空气震荡的声音。车队中都是修行的行家里手,知道御剑飞行起飞和停止最为困难,眼前这七个少年不及弱冠看似十六七的年纪,能够达到十步内由如此极速到稳如泰山,当真是资质极佳,就算放在梵音山七大院的晚辈中,也是凤毛麟角的佼佼者了。
林惊雷当先落地,随后六人纷纷落地,整齐干练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神态仪表又是让车队众人赞叹。
近到跟前,众人也就看清了,这些少年是自家姑爷门下的人,星月剑派掌门的七个入室弟子,人称星月七子剑,三年前南宫苼大婚时,南宫箫就已经认得了。
南宫箫身体前倾,向林惊雷笑道:“好小子,三年未见,修为见长啊。”见林惊雷神色凝重,双手捧着火漆封口的书信,南宫箫收起笑容,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好的感觉笼罩在心头,该不会是小妹出了什么事吧。南宫箫微微皱眉,唇上两撇小胡子微微颤抖。
“奉师父之命,前来送信,首座亲启。”林惊雷闷声将书信递上前,南宫箫接过书信,二话不说一把撕开火漆,一张白纸上寥寥数字,只瞥了一眼,南宫箫便神色剧烈转变。
“陆飞蓬!我要你血债血偿!”南宫箫一把甩掉信笺,左手手腕处一道五彩光芒闪现,一颗闪烁着七色光芒的珠子漂浮起来,此时南宫箫胯下的雪白骏马忽然怒气翻滚,人立而起,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只一瞬间,雪白骏马四蹄翻滚绝尘而去,看速度竟然比林惊雷等人御剑飞行还要快上许多。
一切发生的迅雷不及掩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铁鹰已经做好了部署:“所有侍卫随我保护首座,其余人等匀速前行,备好信鸽,随时候命!走!”
有十二个青衣男子快速翻身下马,催动自己的长剑,不一会儿包括铁鹰在内一十三个侍卫嗖嗖嗖地全部极速向前飞行。在前方不远处,铁鹰能够看见星月七子剑正紧紧尾随南宫箫的白马,全力以赴地冲刺。
“这群少年郎,端的好体力,这一来一回怕不有六百里地,一刻也不间断来回,就是修道二十年的武者也未必支持得住。”铁鹰心内称奇,再向前巡视,首座大人的白马渐行渐远,“首座的白马流星也是名不虚传,平日不曾见识,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以南宫家独门法宝天命珠驱动北极冰雪神驹,这日行几千里的速度,当真不是吹嘘。”
眼下情势紧急,铁鹰这武痴也来不及再想许多,催动真气,只一瞬间就加速到极速,片刻功夫就将星月七子剑甩在身后,周边景色嗖嗖嗖的一闪而过,耳朵里尽是风声。
“毕竟年轻,还需努力,哈哈。”铁鹰嘴角轻撇,向南宫箫靠拢。
十几道光芒飞速离开后,剩下原地莫名其妙的一帮人马。一位四十左右年纪面如美玉,眼角微微有几丝皱纹,气质雍容华贵的灰袍女子缓步走下马车,在一左一右两个佩剑少女的护卫下,走到刚才南宫箫发狂的位置,一张皱成一团的信笺被扔在原地。
中年女子弯下腰捡起信笺,舒展开来,看那信上文字时,女子神色突变,几欲眩晕,幸亏有两旁少女的扶持,方才没有方寸大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连说了好几个“怎么会这样”之后,女子平复心情,神色趋于宁静。
这中年女子便是南宫苼的亲姑姑,南宫现任家主南宫越的妹妹,梵音山紫竹院的首座南宫楚。她身后左右护卫的两个少女,左边的背负一把紫檀古琴,名叫左青,右边的背负一把碧玉琵琶,名叫碧落。这两个少女是紫竹院唯二入得南宫楚的法眼被收入入室弟子的门徒,自三百年前开始,梵音山紫竹院便一直由女子当家,经过数代首座经营,发展路线与其余六院截然不同,向来曲高和寡,剑走偏锋,整个紫竹院如今只有首座和两个入室弟子以及寥寥几个杂役奴婢。
这次南宫楚随侄儿南宫箫的车队前来东州,就是为了看望自小疼爱的侄女儿南宫苼。不料将要到达之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左青,碧落,吩咐下去,叫车马加快前进,三班轮换今夜不休息了,明日午时,定要赶到星月剑派。”南宫楚此时内心波涛万丈,眼中晶莹欲滴,口中只是淡淡的吩咐事项,并不紧急。
“是。”两位弟子轻声应道。
苼儿命苦,苼儿命苦也!南宫楚卧在车中,仰面叹息,两行清泪从光滑细腻的脸颊划过。
南宫楚所在的马车由四匹枣红色高头骏马牵引,车辕上坐着两个车夫,一左一右配合着驾驶。此时车队加紧了速度,车轮隆隆之声移动在宽广的官道两旁,惊起一丛丛的野鸟。南宫楚贵为紫竹院首座,她的车辆自然是车队内最为豪华的,这辆马车底下有四副精致的巨大轮子,轮轴上面是集能工巧匠数月时间精心锻造的避震机关,细看之下简直是巧夺天工。饶是道路崎岖起伏,坐在车厢内依然是稳如泰山,矮几上的茶水都丝毫不会溢出一滴。
车内南宫楚侧卧在柔软的绸缎靠枕之上,左手在空中画出一个椭圆形,手指到处就出现一道淡蓝色辉光,光线闭合,一面漂浮着的椭圆形虚空镜面出现在空气中。镜面闪烁了几次,随即出现了南宫箫扭曲的面孔。
“姑姑!”南宫箫此时骑乘在急速狂奔的冰雪神驹上,呼吸急促,神情愠怒。
南宫楚虽然心内难受,作为长辈也总免不了要叮嘱晚辈几句:“箫儿,此去三百里路,以你的速度,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姑姑不晓得如何面对苼儿的惨状,晚到一刻便多一刻的期盼,期盼人能起死回生。箫儿,你年轻气盛,切莫为难飞蓬,苼儿的死,飞蓬虽然有错,但也是无心之过。得饶人处,暂且饶人罢.”
说罢,南宫楚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些什么了,不等南宫箫答复,就挥手撤了这面虚空镜面。南宫楚的心里仿佛被渐渐掏空,那些苼儿从襁褓之中开始直到第一次行走奔跑,第一次读书习字,第一次做女红,第一次参加四年一度的仙剑大会,这些画面都一一消散,以至于南宫楚紧锁眉头也想不出那些细节了。
“是了,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吧.太过悲伤,我就会开始遗忘.”南宫楚默默地淌着泪。左青、碧落两个弟子垂首坐在另外一侧,目光收敛,也不劝师父节哀,车厢里异香扑鼻,却又弥漫着苦涩的哀伤。
南宫箫看着消失的虚空镜面仅剩的一点点辉光,目光重新投向山明水秀的前方。东州边境风景秀丽,山石高耸林立,怪石崚峋,溪水幽蓝平静,一路波澜不惊,可是官道上一群疯子一般的豪侠急速奔驰,一路上扬起了好大一片尘土,宁静的溪水也被扰乱,路旁草木近的纷纷折断,远的落叶簌簌。
“呵呵,好你个陆飞蓬,当时我就不看好小妹这段姻缘,若不是小妹一意孤行护着你,当日青云峰上本座就已经结果了你。如今小妹委身下嫁,即将临盆却死的不明不白,这血债,你星月剑派上上下下有多少算多少,都必须给我血债血偿!”
南宫箫虽然生的玉树临风,玉郎君一般的相貌,假若以貌取人,想必大部分人都会将他与温文尔雅,温润如玉之类的褒义词联系起来。可是南宫箫身旁的人都知道,南宫箫此人自幼骄纵,在梵音山无人敢管教,加上天资聪颖,根骨绝佳,在南宫家年轻一辈中既是第十一代家主第一顺位继承人,又是修为境界方面的顶尖弟子,所以年仅二十六岁就做了青云院首座,也是无人不服气,也无人敢不服气。
南宫楚深知自己的侄儿品行,南宫箫虽然不是暴虐成性,是非不分,但是雷厉风行,睚眦必较的性子可是一丝不假。此番陆飞蓬有错在先,而且是如此大错,星月剑派,怕是大难临头了。
几个时辰后,星月剑派演武场。
场中部众纷纷散去,陆飞蓬颓然坐在地上,往昔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伟岸身躯,此时看起来如此佝偻胆怯。
他不是惧怕梵音山的巨大势力,也不是惧怕大舅子暴虐的脾气,这一切都应当承受,都是男人应当肩负的责任。他的颓丧,是抽空了感情,六神无主的悲伤。
父亲死后,留下的是一个人走茶凉,门徒四散的烂摊子。他强作威严,和东州官府谈判,强作镇定,与东州豪门对决,这些年提在胸口中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志气,随着南宫苼的死去一泄如注。
此时的他双眼无神,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如当年父亲突然离世,那个刚及弱冠的二世祖。
“轰——”
一声平地霹雳炸响在前庭,星月剑派正大门两扇厚重的包铁巨门被一道白光撞成粉碎,四散溅射的木片铁屑带起火星剧烈地爆炸开来。几个走得慢的武者当时就被碎屑刺中,鲜血直流,倒地哀号,被躲过这一劫的其他众人急忙抬走。陆掌门吩咐过,所有男丁携带女眷离开星月剑派前往东州城中暂避,梵音山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三十来个不怕死的热血汉子留在现场,将陆飞蓬团团护在中央。
方才炸裂的大门处,墙壁此时已经轰然倒塌,星月剑派的匾牌四分五裂落在废墟之上。一个白衣白马的英俊骑士的轮廓慢慢在渐渐消散的尘土中清晰起来,正是南宫箫,一个携盛怒如同天神般降临的审判者。
南宫箫,浑身笼罩在雷霆之怒中,目光所到处,尽皆战栗。
“陆飞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