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为啥那么年轻呢?与她同辈的亲朋没有了,连最小的亲家都不在世啦!”“莫非她得了啥养生之道?”琐代取来一枚巴掌大带把儿的玻璃镜子,亮闪闪地递到老母面前,并说:“妈妈,不信,您照着镜子仔细看看,把琐代都眼热死了,您还觉不来哩。看您,除了头发比琐代白,皱纹比琐代少多了,而且隐隐糊糊的。用先生说书时比喻仙人年轻的说词,那才算对光(恰当)哩,唉,咋个比喻的呢?鹤发一一”
“鹤发童颜,姑姑。”松明兴奋地补全了成语。“对对,鹤发童颜。妈妈,您看清了吧?”琐代情趣横生地瞅着照镜子的老母道。
双杏四十九年来第一次照镜子,她照照镜子,瞧瞧左右的琐代、冬梅和下首侍立着的一群儿媳妇,始觉纳闷,那惊奇的眼神和脸色一次次闪现出来,继而那欣慰的神态认同了大家的惊叹,由不得自言自语:“奇怪,眼看儿孙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腰猫了,发白了,眼皮子耷拉下来了,老年癍冒出来了,皱皱子增多了,脖子、下巴的皮成了一耷拉,老身满以为自个比你们更老了。只有一个感觉不同于你们,每天洗脸时,摸不到脖颈和下巴子有拨郎皮。至于头发白了,四十九年前就听说了。唉,从前听故事,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我哪里肯信!安葬了五哥他爷父的第二天,都吃惊地说我头发白了。打那我才相信伍子胥愁白头的事。咳,琐代呀,鹤发童颜,我当得起吗?尽哄老太婆开心。”
“奶奶,说您鹤发童颜,是有点夸张。虽说您皱纹稀少,脸皮尚且展挂,眼皮也不耷拉,老年癍没有一块,一副年轻态。但毕竟欠缺了童年容颜的勃勃生机,少了稚嫩和鲜活,失去了动人诱人的气息和光泽。奶奶,您毕竟是百岁高龄的老太君,活得如此年轻,实属罕见,的确是一个奇迹。虽说是凡胎肉体,已是半个仙人哩。”松明直言不讳地评论了一番。
松汉毫不犹豫认定说:
“奶奶,您是真的得了养生之道。”
“奶奶,松明兄弟实话实说,说您成了半个仙人,我看一点儿不为过。你真得了养生之道。”松蒙心服口服地称道。
乜怀先兴致尤烈地说:
“延家的好大妈,您这半个仙人就开金口吐玉言,把那成半仙的养生之道,给儿孙们也面授机宜,真传一二,总不能光自个得道成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就是么,奶奶,把您咋个修炼的,公开说给贺寿人听听,让大家都受益嘛,修炼之经可不能失传呀!”松明正儿八经地敦促着。
“经你们这么一吆喝,我咋觉得怪玄怪妙的。细细想来,也没啥神秘的,说来话长。想当年,阿古柏祸害得百姓有家不能归;后来,左宗棠率西征军打败了阿胡里,只剩绥来南城还没破。难民们见战乱将平,胆大心急的滴溜吊蛋(陆续)跟头马爬地走啦!你二爹心急火燎,大家也都眼热得不得了,巴不得插上翅膀。只听说你爷爷率一帮儿郎去追杀阿胡里,直到过大年,也没见他父子回来,只说是军务繁忙,身不由己。唉!”双杏深深地慨叹一声后,接上说:“咱婆媳一群女人熬呀熬,盼啦盼。正月初八,我生下你三姑姑和四姑姑;三月清明那天,徐统领和高四爷带人扶回你爷爷他父子的十口棺材。当时我硬撑着,还开棺见了你爷爷最后一面。安葬时,我又昏死过去。醒来后,情迷意乱,万箭穿心,一个人偷偷跑到坟上哭,惊动了一家大小和四邻五舍。儿女们哭,媳妇们劝,拉拉扯扯,万般无奈,才由你二爹恁是背着我回家。不知过了多久,吃不上奶的两个丫头嘶声讨怪地哭,我也顾不得。唉,”双杏短叹一声说:
“那时节,我除了压低声儿哭,啥都不去想,直到精疲力尽,才昏睡过去。”
老寿星拭了下眼角,说:“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两个丫头下茬[使劲]唆奶,****甩甩达达,成了虚泡泡。以往奶水旺旺的两个羊角大奶,当下成了摆设。幸好你十四婶、十五婶正奶着月娃子,就由她两个把你三姑四姑奶了起来。一夜之间,奶水干了,头发白了,嗓子哑了,你说怪不怪?!可那是事实。你大妈端来小米粥,我没心思吃,用手表示的当儿,看不清,把平放在碗上的筷子打翻在地,眼也麻了;儿孙们你一言他一语的劝说,我也听不清楚,耳朵也背了(听力差)了;昏睡之后,脖颈成了连轴转,翻身、起身、转身作了难;头也凑合上找麻烦,有时节左边痛,有时节右半个痛,从此好落枕,动不动起不了身子。唉,”祖母感叹一声说:“那时节,三天不进茶饭,也不觉得饿。咳!人活一口气,就凭那么点精神。精神一垮,啥妖魔鬼怪都敢入你的梦,啥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敢欺负你。不得已,你二爹请来了诸葛先生。先生见我当时的模样,惊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一面摸我的脉,一面苦口婆心地尽量开导我,他说:‘延夫人,我深知你和孝先兄是天底下最恩爱、最甜蜜的一对,立誓同生共死。可你想过没有?战乱方平,寡妇成群,家园破碎,百废待兴,年长顶事的儿郎绝大多数为国捐了躯,丢下一堆孤儿寡母。你若打不起精神、挺不起腰板给他们支撑着,这个大家咋办?!孝先兄在天之灵也会痛心疾首永世不安的。你想是不?’”双杏说至此,由不得动情地流下难以释怀的相思之泪。她略微停顿了下,又说:
“先生还语重心长地说:‘孝先兄战死疆场为了啥?大则为了国,小则为了家。你如不带领儿孙好好活下去,毁了这个家,岂不辜负了他决死疆场的一片爱心和苦心,能对得住他吗?他祈盼你和儿孙们好好活下去,那他父子的牺牲才值!孝先兄绝不愿看到你今天这生不如死的样子。你好生想一想,是否这么个理?’唉,经他这么一开导,我心里亮豁了,生命的灯盏又把油给添上啦!灯芯才又着(燃)旺了。嗨!”老寿星深有感悟地喟叹一声说:
“人难活啊!不恩爱的夫妻相伴,痛苦不堪,乍像受熬煎;太恩爱的两口子,顶上生离死别的碴口,也是一道难闯难过的铁门关哪!”双杏叹息瞬间,接上说:
“先生他明白,要让我从痛苦深渊里走出来,要叫我恢复往日的正常心态,那得一段说不准的时间。可在这期间,我难免不胡思乱想。他担心我的身体继续塌下去,若是那样,我的眼睛难免要瞎,耳朵保不住要聋,连轴转的脖子,再加偏头痛,岂不成了活活的废人。于是哩,他在耐心劝导的同时,教了我一套养生操。叮咛我一有闲暇工夫就练习,一可保养病体,二可分散我痛苦难熬的情绪,达到静心养神。从那时节算起,一直坚持到今日,掐算起来,不多不少,也四十又九年矣!要说百岁不显老,奇怪呀!又没吃啥仙丹神药,想必是坚持演练养生操的缘故吧。”
“嘿!咱奶奶真有养生之经呀。”虞飞鸿兴得直跳。
延松明坚信不移地说:
“奶奶,您真得了养生之道啦!”
“真是旁观者清,当事人迷呀!延大妈保养得这般美好,她还不知不觉哩。大伙都羡慕死了。莫说给小侄儿教上几招。”乜怀先兴奋地比划着道。
“妈妈,几十年来,老见您在头上脸上梳呀搓呀的,还以为您头皮子痒痒哩,倒不知您是在保养修炼哩。”花儿猛然醒悟道。
松明兴之所至,情不自禁地乞求说:“奶奶,快把您受益非浅的养生经传给大家吧。”“快演示给大家吧,奶奶,要要好,老盼小,叫儿孙们都像您一样,都做长青树多好。”松汉一句连一句地请求着。
延松蒙也急不可耐地催促说:
“快嘛,奶奶,好饭大家吃了香,长青树多了才风光。您演示给大家好吗?”
“那老身就现丑啦。”双杏说着坐上太师椅,边演示边说叨起来。
在场人无不佩服地边看边模仿,诚然,图稀奇凑热闹者不乏其人。
只见她举起右手,四指并拢,从前额的眉宇和发沿之间,来回匀速磨擦四十九次,接上换左手,反方向磨擦四十九次。然后,双手四指并拢,分别贴在太阳穴处,由上经耳旋至眉梢,将太阳穴较快地循环按摩四十九圈,再将拇指定位于下颏骨靠近耳垂处,并拢的手指反方向旋转按摩四十九圈。而后,双掌贴紧两颊,由下向上磨擦至头顶,上去重,下来轻,凡四十九回,每七回按摩耳鼓三下。
接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在鼻根两侧眼角的睛明穴,横向捋抹,经眉梢沿眉弓向上,循环至睛明穴,如此徐徐反复九十八次,停在睛明穴按摩十八下。然后换左手,仍用拇指和食指按在睛明穴处,向上经眉头,沿眉弓捋抹至眉梢,循环至睛明穴,如此反复九十八次,同样按摩睛明穴十八下。
接下来双手拇指定位于太阳穴,食指上达眉弓,中贴眼球,下经下眼皮,从眉头刮至眉梢,反复刮抹九十八次,以至发出轻微的唧唧声。
轮到干洗脸了,只见她微眯双目,双掌并拢,由额头紧贴面部,沿鼻梁抹双目垂直下,然后由下巴朝上磨擦至额头,旋贴小耳下,继续如前磨擦,上去重,下来轻,反复一百零八回。小憩时,双掌指尖相对于前额,口中念念有词:头脑清醒,耳灵目明,记忆增强,神志聪慧……低吟十八遍后,只听双杏轻声说:
“记熟了不必出声,不数数时口中念它,想必是防止分散精力,有固气养神作用。据先生讲,修炼要做到手到、心到,叫啥形神兼备。他说身心兼修,方见奇效。老身只是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罢啦。”她停顿了下,又说:“先生讲‘人身上的经络和血脉犹如渠道纵横,遍布全身,都是贯通的,没有一处是独断孤立的,而是相互紧紧联络在一起的,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保健养生,不可顾此失彼。干洗脸便是将单个的面部保养综合起来修炼的,全面而又关键。’比方老身为防眼瞎耳聋,光捋抹眼睛、按摩耳朵是不行的。干洗脸有一百零八回之多,大概就是让脸上的经络血脉整体畅通吧。干洗磨擦之初,脸上麻酥酥的,乍像蚂蚁乱跑似的。我觉得干洗脸最紧要。其实,面部修炼不一定要当上摊头(正儿八经摆开架势)去做,睡觉前后就把它修炼了。”
老寿星说罢,从发髻上拔了木梳子,把头一甩,银发飘雪似的簌簌散披开来。只见她左手执梳子,由鬓间插入,向上往后经左头角顺脑勺匀匀梳十八次,而后梳子换右手,将头的右半边同样匀梳十八次……头部护理结束后,她喃喃自语:
“把个头左梳右梳,斜梳纵梳,乍像咱庄稼人给苞米地锄草松土一样。庄稼中耕松土后,土地不板结,松软吸收好,能抗旱不说,苗苗也长得旺实。咱这颗头常梳常刮,经络血脉必是畅通无阻的。老身梳了半年后,偏头痛好了,没喝一口药。耳朵背后经络多,听先生讲,有十二条之多哩。还有脖项上的大椎,非常紧要,我都坚持梳理按摩。一年后,再不落枕了。”
老寿星说毕,绾好发髻,插了梳子,从椅子上起身,继续演示。她将头颈从左向右旋转八十八次,再反方向转动八十八次。接着,头颈先向右肩、后向左肩各摆动八十八次,每回都把脸颊摆得跟肩头呈一条钱。然后,头颈向左向右各曲折八十八回,每回都能在腰身挺直不摆不弯的情形下运行,并把脸颊挨贴在肩头上。众人见了无不叹服。最末一项是上仰下俯的吐纳动作。只见她身板挺直,头颈缓缓向后上仰,仰至最大限度,上仰时微微吸气;当仰至不能再仰时,头颈徐徐下俯,颔首至胸前,颔首时轻轻呼气,算是深呼吸一次。如此往复三十六次。仰俯之后,双杏回坐到太师椅上,说:“就这些,经也好,道也罢,从头操练一遍,大致需有半个时辰。‘切切牢记,贵在坚持。’先生这样告诫老身,老身也鹦鹉学舌如法告诫尔等。”
松明钦佩不已地说:“咱奶奶至今能穿针引线,眼力为啥这般亮豁?我以为是坚持眼操修炼的结果。”
飞鸿信服得五体投地,他联系实际说:
“我妈才六十又五,下眼皮已耷拉得像个小口袋;再看咱奶奶,百岁老人呀,下眼皮展展的,眼珠儿亮晶晶的,定是坚持捋抹眼珠眼皮产生的奇效。我的眼袋刚出来,赶紧麻斯(赶快抓紧)坚持练,想必来得及。”
“莫说七十以上的人,叫我看,在场六十以上的人,互相瞅瞅看,哪个的眼皮有咱奶奶展挂?奶奶眼角嘴角仅有的那几道纹路,你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哩。若不是坚持干洗脸几十年,哪会如此奇妙!”松汉佩服至极地感喟道。
花儿感悟尤深尤切地说:
“梳头功也不可小瞧了它。瞧你们奶奶的头发,它和当年一样浓密。她老人家头脑清醒,记忆还是那么好。而我还有你大妈,现今头发掉得稀稀拉拉,连头皮都苫不住了,脑子也浑浑浆浆的,丢三落四,瞎好记不住事情。”
“哎呀,奶奶,您老腰板挺,背不驼,脖颈没有耷拉皮,真神了!”松蒙摸着自个的脖颈,不无叹服地说:
“奶奶您看,我脖颈的皮都已松兮兮的开始耷拉了。您老倒还没有,为啥呢?我想不是天生的。是您老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头颈修炼,加上那一仰一俯一吐一纳的奇效。奶奶,您说孙儿判定的是也不是?”
双杏微笑着认同了众儿孙的上述见解,并首肯说:“想必是吧。老也老了,没想到哇!”
乜怀远被折服得感叹说:
“好我的延家大妈哩,您若走到大街上,不知根底的人,谁能想到您是百岁人!至多估摸个六七十;若把头发一染黑,人家还不把您当五十多岁的老半壳子看哩。”
“去去去,癞呱子(蛤蟆)吃豇豆哩,莫再说玄些,你干脆说大妈年轻得像个花媳妇。”
乜怀先接上话茬儿逗笑说:
“那可了不得,大妈,若招来了花轿抬人咋弄?”此语一出,引起一阵热火朝天的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