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玛斯达坂坡陡路险,毛驴行进非常吃力,我们只好重新分配了毛驴身上的驮袋。7名队员紧跟驴队,迈着“太空步”喘着粗气蹒跚着向达坂移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攀登我们终于到达了达坂顶部。站在达坂向南远眺,在阳光照射下鳞次栉比的雪山庄严素净,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而脚下纵深的阿拉玛斯河在阳光的辉映下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向南延展,消失在雪山和云雾之中。望着走过的小路,我感到欣慰之极,拿出卫星导航仪,记录下了阿拉玛斯达坂的坐标和海拔高度。其实这个达坂是玉石之路上海拔最低的达坂。向导库尔班指着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告诉我们:“去海尼拉克矿要翻越这座近6000米高的雪山,从村子到矿上至少还要走四天,接近雪山时毛驴也无法通行,所开采出来的玉石只能靠人力背下山来。”望着远处的这座雪山我陷入了沉思。我从事登山探险活动十几年,登顶了许多高山,去过许多鲜为人知的地方,这一切给我带来了不少荣耀和光环,但与淳朴的昆仑山采玉人比,我的这些所谓的荣耀显得是那样的黯淡无华。此刻才深知,真正的探索者是那些在昆仑深处探玉的人们,而真正的登山者正是那些为了生活而翻山越岭开辟玉道的人们。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想下到600米以下的阿拉玛斯河谷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陡峭的山坡上人根本没办法骑驴不说,甚至驮在毛驴身上的行李也不时地从驴背上滑落下来,一路上我们不知为此折腾了多少次。到达河谷时太阳已经西斜,此时的阿拉玛斯河谷显得阴森森的。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沿着谷底的河道行走,长时间来回不停地过河,队员的鞋子都进了水。10月的昆仑山,天气变冷,阿拉玛斯河水虽然失去了往日的汹涌,但冰冷浑浊的河水中夹带着很多泥沙,给我们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在河道的一个拐弯处,湍急的河水形成了一个大的涡流,几头小毛驴刚一下水,水就没到了肚皮,任凭驮工怎样抽打毛驴都不肯过河。一头毛驴干脆卧倒在水中不肯起来,我们装食品的驮袋也完全浸入了水中。在这紧要关头,男队员不顾一切地冲入冰冷的水中,手忙脚乱地从毛驴背上卸行李。
天黑前我们穿过了阿拉玛斯河谷,视线豁然开阔,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大片有耕作迹象的平地和几处废弃的地窝子。据库尔班说,这就是当年玉石矿的驿站,这也是我们考察活动的大本营。我们急忙开始检查浸水的食品袋。值得庆幸的是,除了馕、茶叶和药品浸水外,其余的副食品都密封得很好。
在海拔3600多米的营地,晚上气温降到了零下,强劲的山风吹得帐篷哗哗作响。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海拔行军让我感到有些疲惫,但一想到明天就能到达目的地阿拉玛斯矿,我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
雪山上的阿拉玛斯玉矿
清晨起来,营地边的溪流结了一层薄冰,湿冷的空气中也弥漫着幽幽的雾气,仿若仙境。我们匆忙吃了点东西后,跟着向导轻装向雪山走去,那里就是我们所向往的深藏美玉的至美仙境——阿拉玛斯玉矿。随着海拔越来越高,雾也越来越浓厚,远处的雪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我们在云雾中艰难地穿梭攀登了3个多小时还没有踏上雪山,那一刻,我们仰望近在咫尺的雪山才真正体会到了采玉人的艰辛。中午2点我们终于穿过一片乱石岗,在山下一块平地上看到了用石头垒起的几间没有顶的窝棚,在其周围泥泞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丢弃的玉石矿渣。库尔班告诉我们,这里就是采玉人的“家”。在阿拉玛斯地区有11个矿洞,从山上采下来的玉石都在这里进行筛选,太小的和品质不好的都丢弃在这里。
在流水村,男人们都要从事3项劳动,一是放牧,二是种地,再就是采玉运玉。他们从能干活的那一天起就与玉石打交道,练就了一身鉴玉的本领。库尔班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拿起一块玉石,掂掂重量就知道玉石的密度,对着阳光看看就知道玉石的纯度,往玉石上洒点水或吐口唾沫就能看出玉石的润度。我随手捡起了一小块玉石,学着库尔班的样子,逆着阳光观察。这块质地细腻的玉石,微微泛青,透光率也很好。库尔班告诉我,这是一块很好的青白玉,在市面上用这种玉石加工的小挂件也价值好几百元。一听这话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忘记了长途跋涉的疲劳,开始在矿渣中目不转睛地挑拣起来。
时间一晃过去了30分钟,我焦急地看了一眼登山表,这里海拔4210米,时间已是下午2点,要想到达雪山上的玉矿至少还要攀登一个多小时。我心急如焚,我们千里迢迢费尽艰辛来到了阿拉玛斯,不进矿洞看看怎么能行,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和库尔班商量后选择了最近的11号矿。
每年的10月到来年的5月是昆仑山的冰封期,我们所到的这个季节,开矿的人都已将一年来开采的玉料运下山去了,我们离开采玉人的住地已无路可循。通往11号矿陡峭的山坡上堆满了开矿时倒下来的大小不等的乱石,我们手脚并用开始攀爬。海拔越来越高,石头上覆盖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似乎脚下是一片平坦的雪坡,但当你脚踏下去就有可能被卡在石头缝里,非常危险。途中我们还碰见了几个流水村的维吾尔人,他们住在矿洞下的简易窝棚里,不顾严寒和高山缺氧,每天在山坡上不停地刨挖着,试图从矿渣的底层捡出过去开矿人丢弃的玉石。据记载,阿拉玛斯矿在清朝乾隆年间就有人开采。解放后于田县在1957年成立玉石矿,主要在阿拉玛斯地区开采玉石。当年玉石资源非常丰富,开采筛选的都是上等的大块玉料,小块的和品质稍差的都被当作废料丢弃在山坡上。经过一个多世纪的不断开采,矿渣堆积得越来越厚,随着玉石资源的日趋枯竭,表层的矿渣中已经很难找到有价值的玉石了。据一个捡玉人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劳动一天可以在矿渣下挖到价值好几百元的玉石。
11号玉矿海拔4560米,在一处陡峭的悬崖下,我们借助绳索才爬了上去。11号矿有两个矿洞,每个洞都有两米多高,三四米宽,由于矿洞内外温差的关系,洞口处都结了一层薄冰。我们点亮头灯在洞里走了30多米还没到达尽头。经踏勘,我们发现,为了防止矿洞积水,每个掘玉巷道都是向上开凿的,而每个矿洞只有一个巷道,都是根据玉脉的走向开凿的。我们在洞里用灯细细观察,洁白的玉脉清晰可见,用小锤随处都能敲下玉石。
来之前我们查阅了一些关于阿拉玛斯矿的资料,最负盛名的莫过于戚家坑,据说北京故宫3万多件玉器中有许多玉石料都出于此坑。戚家坑玉矿始于清代,一直由戚家两兄弟开采。民国时期这个矿洞被一个官太太开采,所以又把它叫太太矿,现在当地人也把它叫冰坑。我们站在11号矿洞口仰望对面的雪山,云雾缭绕的山顶有一个铁架子,库尔班告诉我们那就是戚家坑。我目测断定戚家坑的高度起码在海拔5000米以上。据说戚家坑的巷道是向下开凿的,一个多世纪以来冰雪的融水灌入了洞中,又结成了冰,现在的戚家坑成了名副其实的冰坑。戚家坑掘玉巷道到底有多深?玉脉有多长?是否还能开采出上等的白玉?至今无人知晓。
虽说只是匆忙的考察,但阿拉玛斯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当天我们返回营地时天色已黑,奔波了一整天的我们,似乎忘记了疲劳,在帐篷中兴致勃勃地谈论了一夜关于玉石的话题。
迷途克里雅河谷
这一天就要结束我们的玉石之路之旅了,大家似乎都感到很轻松,行军的速度也非常快,不到中午就翻过了阿拉玛斯达坂。长年奔波在这条玉道上的毛驴很有灵气,回去的路根本不用驱赶,它们沿着玉道一路小跑地向村子奔去。尽管我们拼命追赶,队伍还是被拉开了很大的距离,骑着毛驴的海燕、小吕、小颖和驮工四点多就到了流水村。当我和董务江翻过最后一个山梁已看到了流水村时,突然发现后面的姜姐和甄晨光不见了踪影。我和董务江停了下来,坐在山坡上的一个制高点不停地张望。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心里开始发毛,断定姜姐和甄晨光肯定走错了路,有可能沿着支流河道向克里雅主河道方向走去了,他们一旦冒险涉水过河,后果将不堪设想。我让董务江原地等候,便下山往主河道走去。半个小时后我到达了主河道,仍然不见他俩的踪迹。望着水势汹涌的克里雅河,我非常紧张,夏特古道的一幕悲剧又闪现在我的脑海。那是在2001年我和董务江的哥哥董务新带队穿越天山最为险峻的夏特古道,经过5天的跋涉眼看就要走出古道了,万万没有想到凶猛的夏特河吞噬了董务新年轻的生命……紧张、害怕使我不顾一切地往山上爬,一个小时后我和董务江汇合,迅速向村子跑去。
4个小时过去了,先到的队员也非常焦虑,让库尔班和另外两个驮工顺原路返回寻找。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我们焦急的目光一直盯着远处的山坡,直到太阳落山时终于盼来了他俩。原来,走在后面的姜姐体力不支,过河时不慎掉入水中,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甄晨光不得不停下来等她。转眼间他们就看不见队伍的踪迹,他俩快速顺着一条支流河道追赶,当到达克里雅河主河道时才意识到迷路了,只得返回原地等候援助。
与迷途的两名队员汇合后,我们顾不上休息,匆忙往中转站赶,打算在天黑之前离开流水村。两个队员的迷路和我们回来的消息似乎早已传遍了全村,质朴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中转站为我们送行。我们把剩下的食品、药品、头灯、登山绳等能送的东西都送给了库尔班和两个驮工。依依不舍地告别村民们后,我们驾驶着两辆吉普车在暮色中离开了流水村,向和田驶去……
[后记]
短暂的玉石之路之旅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生活的都市。紧张的工作和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使我遗忘了许多往事,但阿拉玛斯这个以“钻石”命名的地方时常在我的眼前萦绕,她赋予我太多的遐想。
我常在冥想中时时叩问自己:人们都说“美玉出昆仑”,这美玉的美不仅仅是它品质的细腻和温润,恐怕还包含了采玉人的艰辛生活和玉石之路的漫长和凶险。每当我翻开此行的笔记,一个个单调的数据变得如此悲壮:
近50年来进入阿拉玛斯地区采玉的达2500余人,其中一些人把青春永远地留在了阿拉马斯。
1960年9月15日,司迪克·肉孜在运玉途中因雪大路滑坠入悬崖遇难,时年40岁。
1963年7月21日,阿不都海海尼·赛地因采矿患严重的关节炎疼痛而死,时年30岁。
1965年7月10日,阿不都热曼·斯迪克和买买提·吐拉音两人因玉石矿塌方遇难,时年25岁。
1979年7月19日,买买提明·阿西木因采矿放炮被炸死,时年22岁。
1980年5月21日,阿不都热合曼在修玉道时遭遇塌方遇难,时年21岁。
在此,我谨代表7名考察队员向寻找“钻石”的先驱者们和玉石之路的开拓者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