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罗米恩沉着嗓子重复道。
他心里一个声音悲惨地讥讽道:好极了,罗米恩,你的命就值三首诗歌的价钱,真是便宜啊。
理查德摇头道:“不是普通的诗歌:是预言诗歌。”
“预言?你是说……命运那种玩意儿?”罗米恩抬起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他不禁回想起还在车里时石像鬼的话——“在这块大陆上,有一些力量从不曾死去——比如命运:古老的爱至死不渝,古老的谎言却更为持久。”“可是……”他想说,他并不相信命运这样的东西,但却不敢那样唐突。
“听起来很俗气,不是么?”理查德感同身受地笑了起来,“即使在情报部门,预言师部都是效率收益最低的分支。常常有人戏称他们是一群‘只会喝着酒胡扯的矫情诗人’,但我们有时的确只有依赖他们才能做出选择——尽管这些选择并不一定总是正确。”
“你的意思是说,”罗米恩皱起眉头,“不光是巫师和魔族没有灭绝,你们这儿还真有人能够预言未来?”
“预言未来……差不多吧。”理查德解释道,“不过每个预言师的占卜方式都不同,而且能力强弱也因人而异。即使在他们中,也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者能随心所欲地对任何自己想预言的内容进行占卜——大多数人的预言都是随机的,很多预言师甚至连明天的天气都没发预测准确。”
“而他们却预言了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罗米恩愤愤地想道。这是多么滑稽!他不相那种东西,他也不愿相信。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的命运早就已成定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每个人从出生起,他的人生就如同故事书中的主人公那样被注定,连快乐、悲伤、嫉妒和恐惧这样私密的情感都是被外力所控制,而他甚至没有能够通过自己意志去改变它的可能!那这将是多大的不公!
“不,并不是你的命运。预言师们从不预言个人的命运。”理查德耐心地纠正罗米恩道,他的语速恰到好处,吐字也极其柔和:“事实上,很多预言师自己也不相信命运的存在:他们只做关于未来的预言——而恰好,在这一次的预言中,我们认为里面有几句话指的是你。”
罗米恩沉默不语。
“王子殿下,你对历史有多了解?”理查德突然微笑着问他。
“总比我弟弟学得好。”罗米恩脱口而出,但刚说完,他就后悔自己这种自负的态度。
“那关于传说和神话故事呢?”眼前的绅士继续温和地问道,声音里完全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罗米恩搞不清对方为何突然提这些问题,只是老实回答道:“小的时候读过一点……”
“这样的话,也许你能够告诉我一些你所知道的关于预言师的事。”理查德邀请性地说。
“嗯……预言能力的话,好像传说每个巫师都会一些——至少在一千年前,就是东西大陆分裂之前是这样。但要说我听说过的预言师,其实我也只知道西方魔女一个人。”罗米恩干巴巴地讲。
理查德点点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巫师之一。”他鼓励罗米恩继续说下去。
“嗯……”罗米恩搜刮脑海里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说:“我听说,她可以很准确地占卜任何东西,但她自己却不喜欢这样……甚至有传言她预测到了东西大陆的分离和精灵会离开西方大陆,所以她才带着她的学生——好像就是那个什么白色苦难河的精灵公主——住在她远离战场和政治的城堡里。但是她却没能预见那个精灵公主会被暴民所杀,就这样,西方大陆上最后的精灵也消失了。”
听完罗米恩的叙述,理查德垂下眼睛,他手轻轻扶着下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是这样吗?你认为她没有预见奥罗拉公主的死亡是吗……”
罗米恩焦急而疑惑,忍不住问道:“可是……这……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理查德抬起头微笑道:“这样说吧:我们众多预言师中有三人最近所作的预言中都出现了同一个词,一个我们在以前任何预言诗歌中都从未出现过的词——‘白色苦难河的凤凰’。其中两个人只是略微提到了一下‘凤凰’会‘浴火重生’,但重点是令一个人的话。”
“白色苦难河的凤凰?”罗米恩一头雾水。
理查德站起身,点点头道:“对,跟我来。”
罗米恩跟着他,他们走到房里那台形状古老的金属留声机面前。
这台留声机下身是古朴高雅的机壳,由颜色浓郁的原木制成,线条圆滑而精致,上面的喇叭则是黄铜色,如同一朵盛开的钢铁之花,凝重而富丽堂皇。
理查德打开支撑留声机的小圆桌抽屉,取出一张乌黑的唱片,放在留声机上。“接着前面的话,”他试图把唱片在留声机上摆正,“我们有三个预言师提到了‘白色苦难河的凤凰’这个词。但是,只有这第三个预言师的所说的内容比较详细,我建议你亲自听一下。”
“你们……你们把预言壳在唱片上?”罗米恩满腹狐疑。
“不,”理查德笑了笑,“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每个预言师的占卜方式都不同,而且能力强弱也因人而异’。大多数预言师都喜欢把预言以诗歌的形式写下来,不过……”他指了指留声机上的黑色唱片,“我们这里这位预言师,喜欢把他的预言制成‘唱片’。当然了,这些‘唱片’只有在他特制的‘留声机’上才能读出声音来。你眼前的这台留声机也是他的杰作之一。”
罗米恩再仔细看着这台留声机:机器形状看起来虽然古老精巧,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台机器……是‘魔法’做的?”他将信将疑地问理查德。
“完全正确。”理查德将留声机上的手柄转动起来,转了三圈之后,那黑得如墨一般的唱片居然自己飞快地旋转起来。
顿时,这整台机器突然焕发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幻般的光芒,仿佛是巨大的萤火虫一样。
罗米恩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
留声机的圆柱形的滚筒壁上刻着纹路,指针划过这些弯曲不平的纹路时,一阵歌声响起。
罗米恩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它听起来像是千人的喃喃吟唱,声势浩大,恢宏得仿佛来自天国,却又带着阵阵诡异和凄凉,恐怖森森。他们听起来如同神的喉舌,缓缓地高声唱颂道——
“白色苦难河的凤凰,只能存活在牢笼之外。
丧失纯贞,它已无时日玩耍。
它尚年幼,却比火焰更强大!
它已翩然而至,它已翩然而至,我们已经等了太久!
它已翩然而至,它已翩然而至,浴火重生后的凤凰!!!”
罗米恩仔细地听着,连气也不敢喘,生怕听漏了什么重要内容。
但是留声机上,唱片却停止了转动。
“就这些了。”理查德说道,他小心翼翼地从留声机上取下唱片,再放回抽屉里。
“就这些了?”罗米恩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可是……这根本是……”
——这根本听起来像是三流的口水歌,更不用提他什么“未来”都没能从歌里听出来。罗米恩这样想。
理查德非常有风度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罗米恩慌忙地整理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懂,这真的就是预言的全部?可是,它根本没说什么实质内容啊。而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白色苦难河的凤凰’又是什么?”
“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我们的情报部门相信:‘白色苦难河的凤凰’指的就是你。”
“……什么?”罗米恩呆若木鸡,觉得恐惧沿着他的脊椎将自己的身体弄得冰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不可能,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也许是有些可笑,但并非不可能。”理查德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如同一位年长的老师一般,声音柔和却稳定:“回到我们刚才关于西方魔女和精灵公主的话题上来吧。我非常欣慰你居然知道白色苦难河名字的由来和那位奥罗拉公主有关。”他说着,引领罗米恩走到房间一侧的一排直立式抽拉式画架旁。
这个巨大的金属画架足足有两人高,大约二十来幅巨大的油画竖着前后排序,每幅画都被表在类似移门的铜制框架里,可以如同抽屉般自由移动。
理查德从中熟练地拉出一幅大约三米宽的亚麻布油画。
那幅画由罂粟油调和颜料,用的是透明覆色法,运笔极其熟练。
罗米恩认得那幅画:“天哪……这幅画不是……?”
理查德站在油画前,缓缓道:“现在……王子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你从这画里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平静而友好,正如他的微笑一样温和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