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信念
夕阳下,两只绿头鸭很努力,很努力地朝前飞。翅膀飞速地扇,像马力十足的螺旋桨。
它们是一对情侣,正飞向它们的家。
飞,飞,飞。
它们挂念着心爱的小宝贝。小宝贝此刻在巢里嗷嗷待哺,等待双亲归来。
这一对绿头鸭并肩齐飞,飞,飞。
爱子之心使它们显出十足的勇气和力量。为着这个爱的信念,它们奋力地朝家的方向飞。
孤单的小燕子
某一天,我患了感冒,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胡思乱想。右侧是窗户,从那里望出去,是一片青色的天空,块状的云很好看。一只小燕子,孤零零一个,在我眼前的天空飞过去。它使劲地扇动两个翅膀,看起来又费力又勤快。它急急忙忙地要去哪里呢?它的爸爸妈妈呢?它的兄弟姐妹呢?它的良师益友呢?我看它孤孤单单,忍不住掉下泪来。它独独一个往前飞,它活个命该有多难。前面有大风,前面有雷雨,前面有陷阱,它怎样度过这一切。没有了亲情和友情,每一个生命都是艰难的,冰冷的,孤独的,令人伤怀和同情的。
藏在芦苇丛
芦苇簇拥在一起,在风中摇来晃去,舞蹈着。我被它们优雅的舞姿吸引住了,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这些水中植物。它们长势很凶,就是一个大个儿钻进去,保不准也被淹没了。
它们茂密,幽深,占领了一片又一片野地。夕阳罩着又长又宽的叶子,它们发出深绿的光。叶片摩擦叶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像一位姑娘佩挂银饰,迈着细碎的脚步来回走动。
要是没有风,芦苇像哨兵一样静静地站立,情况或许是另一番。但现在,风促着它,浪一样汹涌地匍匐来,就要漫到你身上了,就要盖过头发了,哎呀——一声惊叹,它们却一转身,走了,退潮了。我为它们倒伏、站立,倒伏、站立,这重复单一的表演着迷得厉害。
窄窄的泥路将芦苇分割成两块,路上泛着白碱。我沿泥路走向纵深处,边走边四下打量:一小片一小片水光闪烁不定。三只野鸭贼模贼样,在一片光里闪了一下,很机警地折回头,藏进苇丛中。我盯住它们的藏身处,把嘴巴撮成喇叭状,轻声呼唤,咕咕——咕咕,没用,没有一个上当,它们并不理我这一套,看来,它们不愿轻信于人。
我捡起一块指尖大的石子,瞄准野鸭的藏身处,朝那片水洼抛过去,嘌——带着轻微的响声,溅起稀稀拉拉的水花。苇丛里终于传来一阵乱糟糟的扑腾声,苇叶哗哗地响。一忽儿,杂乱声消失了,四周又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小不点儿浮在水面,好像坐在皮筏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漂过来。它透过密集发黄的芦苇根,把半个小脑袋挤出来,小黄嘴巴在水面上戳戳点点,眼睛像两颗小星星迅速闪了几下。看到我,它愣了愣神,扑棱棱,抖动一下翅膀,歪个小头,定格在那里,傻傻地盯着我。它对我产生了深度好奇。小孩子嘛,就这个德性,好奇心很强。我想起有一次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突然跳窜出来,和我撞个满怀,也是这样呆呆地盯着我。完全是好奇和天真。我一动不动,对它笑着,让它看个够。
它的妈妈倒很世故,它首先将我们的对视判定为情况不妙。你瞧,它赶紧把翅膀一开一合,连推带搡,果断地把小不点儿藏起来了。一只野鸭都看不见了。但苇丛里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听得清清楚楚。野鸭们正在议论:她是谁?她会破坏我们平静的生活吗?
我溜达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埂子上,芦苇尽收眼中,绿海苍莽,好像一个幽深的洞,将我一点一点吸进去。我享受着茂密的芦苇带给我的快意和悠闲。
突然,从高远处,微蓝的天空飘来一个圆形神秘物,看不清是什么,大大圆圆,朝我这边飘啊飘。我瞎猜,刚开始我认定是气球,又以为是圆盘,我甚至想到了飞碟。看久了,却发现不对劲,圆形神秘物是变化的,有时交叠,变成两个小圆,有时又突然分散,重新组合。无论怎么变幻,不一会儿,又是一个大圆了,雪白雪白的,朝前游移。我等着它们飘过来,可不待我看清,它们朝右一拐,飘走了。它们选了一片金色向日葵,在那片天空变起魔术来。我仰起头,不放过它们变幻中的每一道工序:喂,你们,到底是啥?等它们玩够了,不见了踪影,我才一拍脑瓜,恍然大悟:我真是笨啊,这是一队迁徙的大白鸟啊。
奇怪啊,究竟是什么鸟,在天空形成那么大那么圆一个白圈,像个风圈,神神秘秘,浑身弥漫着妖魔气,散布着一种神奇的力量,令人感到高深莫测。这个白色神秘的大鸟群,我到现在也念念不忘。
雀儿和我在诵经声里醒来
我在喇嘛的诵经声里做着梦,又醒来。
真幸运,离庙宇那样近,我可以在天空刚刚透亮,大地睡醒的时候,享受这个清晨最美妙的福音。
诵经声轻缓动听。它牵引我,离开温暖的被窝,披一袭睡衣,站立窗前。两只雀儿同我一样被诵经声唤醒了。它们飞临我的窗下,跳跃着,并唱一首短促欢快的歌子,叽叽——叽叽。我轻轻打开窗户,让诵经声和鸟儿的歌声一起飘进来。飘进来的还有这处梅花鹿谷地微凉却纯净的空气。我静静地立着,怀着虔诚和喜悦的心看鸟儿献给我的舞姿,也痴痴地聆听喇嘛的诵经声。
享受着。呼吸着。那般的幸福就在心里丝丝缕缕升起来。
小小街道,冷冷清清的。一年生的草本植物站在街沿上迎接早晨。它们绽开红色的、紫色的笑脸,同我一样,沉陷在一种恍惚,幸福又寂寞的状态。
嘚嘚,嘚嘚。又一种声音叩着大地从远处传来。是谁?我静听。
一匹大白马,昂着高傲的头走来了。它的脊背上坐着一个壮年的蒙古族汉子。他穿一件蒙古式短衫,领口绣着好看的花边,脚蹬一双中腰马靴。白马目光平静,脚步稳健。它漆黑的眼睛是温和的,又含了一种不容亵渎的高贵。它颈部的鬃毛光滑地垂下来,随着头颈有节奏地摆动,如锦缎那样闪着晨曦的亮光。
马背上的蒙古族汉子有一张坚硬的方形轮廓的脸,神态严峻,如鹰一样锐利,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响当当的骑士。他有一张褐红的脸。白马有一双漆黑的眼。在他快要消失时,我从侧面看到,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黄色刀鞘的刀子。在我们西部乡间,差不多每一个蒙古汉子,都会在自己腰上插上一把刀子。这是他们的工具,又似乎是草原男人的象征。
两个蒙古族少妇并肩低语……街上有了三两个人了。小县城在宁静中渐渐露出那么一点点热闹。但远不是城市的那种喧哗,无论如何,它还是清清爽爽的。
我的雀儿飞走了,飞到浅蓝色的天空去了。喇嘛的诵经声停歇了。粉红色的晨光照在街道和偶尔走过的行人身上。
阿布都乔龙草原
当车子停在一片高高隆起的缓坡上,我有些急切地向他们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的脖子伸成弓的模样,我的眼睛开始无限探索漫游了。湖不在我的眼前,它们在我视野的尽头,幻化成两个圆圆的白点,倒像两只悠闲漫步的大天鹅。
近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绿色草甸子。我的心被这绿野点燃了,它无限地张开,张开。我不知该怎样释放我的欢欣,释放满满当当的惊讶。于是,我傻乎乎地奔跑起来。我奔跑的时候,风在耳边吹哨子,很多的野花对我笑。比如野菊花啦,兔儿草啦,金老梅啦,还有野蔷薇,忍冬。我还看到了阴坡的西伯利亚落叶松,它们比谁都威风。
我一边跑,一边摘下一朵两朵野花。到陡坡时,我刹不住脚步,就势倒地,像个皮球那样往下滚,越滚越快。最后,我就看到了真正的湖,是两个。它们被草原环绕着,在夕阳里闪着亮光。
我扑在湖边的草地上,四肢平伸。草香淹没我了,叽叽喳喳的虫鸣淹没我了。竟然有两只金黄的鸟儿,站在一株灌木的枝丫上,向我大声欢歌。大概是为了表示更多的友情,还腾空跳起来,又落下去。但不小心,落空了,我哈哈大笑。
蓝色的天空明晃晃的,像一面铜镜。我把野花盖在身上,脸上。听小虫子的碎言碎语。风起了。小虫子、小花朵、小鸟、野草,全都跳起舞,我的灵魂就在风里起舞了。
草原和湖距离边境很近。两个守护哨卡的兵各扛一杆枪,绕湖转了一圈。我说,你真帅,那个兵笑了,露出两颗大龅牙。我赶紧将一束野花献给他。他笑得更厉害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下暴雨了。很大的雨点,乒乒乓乓砸在草叶上,砸在小花朵上,砸在小鸟身上,看起来它们快要招架不住了。不过在密集的雨帘里,阿布都乔龙草原更绿更神秘了。
家燕的依靠
我们骑马在森林中奔波一整天。傍晚时分,路过一条河,夕阳洒在河面上,金光点点。河水平滑发亮,呈藏青色。河边布满鹅卵石。我涉水来到河中,盘坐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石头中间凹下去,四周被河水击打得油光发亮,好像一块磨刀石。男人们脱去衣裤,蹚水拐过河湾,在一大片树荫遮蔽下,挥臂游泳。女人们一边用脚划拉水,扑水玩,一边冲着男人嘿嘿地笑。
夜幕降临,所有人穿戴好,依依不舍,向河流告别,继续前行。森林漆黑,好像一堵厚厚的墙,横在我们眼前。月亮很圆很圆,白白净净地挂在高远处。途中,我们没遇见一户人家,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我们的冬不拉手在马背上突然弹拨起来,乐声如水奔涌,打破了无边的漆黑和寂静,打破了沉闷的夜幕。
看,有户人家!
他弹得更欢了,音乐冲向天空,冲向月亮和星星,也冲向我们的内心。果然,河谷边,有两间平房,影影绰绰。我们把马拴在大树上,进到屋里。屋内灯光昏暗,好像烛光那般微弱。地下坑坑洼洼,布满浮尘。外间是简陋的厨房,一对母女在灶头上忙碌,蒸汽腾腾。里间有两张锈迹斑斑的木桌。尽管如此,这灯火,这母女还是令人感到暖心,我们的疲惫感减弱了。
我们各自要了拌面和汤饭。年轻的姑娘纤细清秀,很少说话。她沉默着进进出出,为每个人端来饭,抿嘴一笑,就出去了。一切都是无声的。她腼腆好看。每回她对别人笑,我都忍不住用目光追随着。冬不拉手独自躲在一个角落,呼啦呼啦发出很响的吃东西的声音。
突然,我感到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老盯着我们,是直觉,很强烈的直觉。我向屋子环视一周,老天,窥视者来自屋顶的横梁上。七八只燕子并排高高盘踞,十几只眼睛瞪得老大,像一个个明亮的小灯泡,挂在房顶上。它们腹部白色,其余部分黑乎乎的。它们我行我素,目光温柔而充满好奇,像小孩子列队打量陌生人。不用说,这就是最喜欢和人类亲近的家燕了。它们很少在野外筑巢,尤其不喜欢在森林地带活动。它们总是相信和依恋人类,所以它们的巢总是筑在某个人家的屋檐下和角角落落。
它们的身边就是燕巢,我踮起脚仔细看了看,比起我见过的许多巢,这几个巢简直太粗糙了。它们用唾液把泥巴粘到一块儿,小草、头发、羽毛等建筑材料一撮一撮暴露着。它们一动不动,像凝固在那里。
“它们每年都来。小燕子一出生,过不了几天,就被带着飞走了。到了第二年又见到了,还是在这个窝里。”沉默的姑娘终于向我们开口说话了,“有一次,我数了数,一天下来,它们的爸爸从外面飞进来二百多次,嘴里叼着小虫子,小燕子太贪吃了。”讲完了,又闭口不言。
燕子和姑娘都是安安静静的。我们借着月光重新骑马上路。临走前,我再次从窗户里看进去,燕子傻傻地卧着。从它们温和满足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它们早已把这个简陋的林中小屋当成自己温暖的依靠了。而那母女俩正是它们的亲人呢。
对吻
我坐在木头上眯眼打盹儿,沐浴光的温暖。房檐一角传来动听的鸟鸣,热烈急切。叽叽——叽叽,好像油锅里滚豆粒。仰头寻找,不见身影,鸣叫却一声高过一声,絮絮叨叨,充满了冲动的****。
倏忽间,另一只小雀一头从空中扎下来,落在栅栏上。起先它背对着我,翅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显然,急切的求爱声诱惑了它,它停止蹦跳,扭转脖颈,侧仰起头,上下摆动,仔细探听求爱声来自何处。
它的小眼睛突然射出一束火苗。叽叽——叽叽,那边的求爱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都有点迫不及待了,而这边小火苗简直就要喷发了。哗啦,一个影子射下来,唱情歌的家伙终于按捺不住,打破矜持,来到这一个身边。这一个呢,毫不羞涩,朝前伸出小尖嘴,用一个热烈的吻迎接了它。
恰到好处,它们瞄得可真准,没有一丁点儿犹豫和含蓄,嘴巴磕碰嘴巴,吻到一起了。这是一个长吻,我被它们温柔的****深深打动,忍不住心潮起伏。而我屋里的牡丹花不知怎地也悄悄开放了,火红的一枝,悬在半空。
我朝四周打量,一切是那样清新,鲜活。万物开始新一轮的生长啦。院子里柳树绿了,杏花开了。一树粉色,一树白色。开白花的杏树上落着一只孤单的小雀,正小声唱一首沙哑的情意绵绵的歌,也不知向谁倾诉衷肠。傍晚的时候,院落里静悄悄的,这边那边,到处是鸟儿们咋咋呼呼的声音。我站在最近的一棵树下,长久地看它们上蹿下跳,听它们忽高忽低的甜言蜜语。有时眼见一切沉寂下来,突然冷不丁不知何处虚张声势,响声乍起,吓人一跳。它们就要孕育新的小生命啦,空气里似乎也流淌着蜂蜜般的甜蜜。
晌午
晴朗的晌午,我们沿缓坡下开阔的草地慢行。这里植物茂盛,碧绿幽深,在我的膝盖上扫来扫去。生命之火在大地上腾腾蔓延,热烈而浪漫。一只又一只鸟儿在云朵下鸣叫着飞翔而过。
山间的气候,变化莫测,转眼间细雨如蚕丝般密密地斜织在林间和山头。一切花虫鸟兽都在这个网里编织自己的生活。
“快看,朱雀!”我的同伴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