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恳求父亲给我讲一讲捕获山鹰及其他飞禽的办法。而父亲往往在讲述这些狩猎故事的同时也会讲一些自己的其他经历:
“1943年底,我们在柯兰河、额尔齐斯河沿岸拉起了一支拥有百峰骆驼的驿队。这个驿队后来被盛世才政府征用,用于平息从阿勒泰到青河一带风起云涌的起义活动。他们让我们给萨尔托哈依前线的士兵们运送粮食、武器。苦苦地干了四个月之后,我跟一群人逃了出来,穿行于群山峻岭之中,但是我们没有迷路,一直走到了乌仑古湖边。在1958年至1959年的饥荒岁月,我曾经用野兽飞禽的肉,救了许多人的命。”
父亲这样回忆当年所经历的一切事情,我将他的讲述记在了笔记本上。因为写作的需要,我逗他讲一些狩猎的故事。这时母亲走过来对我说:“你只写你父亲的经历,怎么就不写我呢?”我没有办法给母亲解释父亲没人可以替代的经历。母亲在晚年患有脑萎缩疾病,精神多少有些迷离,我只好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像哄小孩儿一样地哄她:“好哇,我马上就写,你说吧。”等她平静下来,我才能继续与我父亲对话:
野狼不会惧怕单独骑在驼背上的猎人,而惧怕带着两三峰骆驼的猎人。野狼的发情交配时间大约从12月份开始,大概延续四十天左右。在交配季节,野狼会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白天狼群会在阳坡地带游走追逐,看到近处有牲畜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去追赶。
野狼聚集在一起的季节会给单独骑着骆驼的猎人带来危险。如果他们没带武器,就会被野狼吃掉。所以在野狼交配的季节,猎人不能独自去捕猎。野狼是凶残的动物,它们在交配后的一两个月的妊娠反应期也会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这时的狼群没有交配季节的狼群那样庞大。我有好几次都骑着骆驼去追捕野狼。有一次,我骑着骆驼去跟踪七匹野狼,在接近阿克乔克的地方终于追上了它们。野狼看见骑着骆驼的我,就跑了过来。我在驼背上向狼群开了一枪,有一匹野狼跑了,其它的野狼也都向后退去,停在不远处注视着我。我停下来,瞄准一只紧盯着我的野狼开了一枪,它应声倒在地下,其它的野狼吓得飞快地逃离了。
还有一次,我却遇到了不顺的情况。我的猎枪正好那年按公社规定被武器管理股收走了。冬天是马慵懒乏瘦的季节,而打猎的欲望则使我坐立不安。有一天,我借了办公室干部热哈提的猎枪,骑着生产队的一峰备了驼鞍的公驼向着柯兰河中部岩石林立的山谷奔去。翻过一座山梁时,我看到漫步在前面山坡上的九匹野狼,我便朝着它们那儿摸过去。虽然我骑着的那峰阉驼已经去势,但它喜欢大声吼叫,它的吼叫声震动了整个山谷。野狼听到骆驼的吼叫声并没有逃匿,反而从山峦起伏的地方慢慢地走了下来。我让骆驼卧在大约离我百米的地方,然后瞄准狼群,准备开枪。看到此情景,那些狼停止了脚步呆呆地看着我。时机不错,我接连向野狼开了好几枪。第一枪没有打到,第二次也没打到。
1977年冬天我用了一把好枪。那个时候,我家住在额尔齐斯河岸齐别特冬牧场。有一次,我带着猎鹰去捕获了一只狐狸,正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三匹野狼,估计它们很快就会下山。于是我旋风似的奔回家,因为我的猎枪留在了家里。到家以后,我将捕获的狐狸扔在一边,将猎鹰放在托架上,当时我的朋友托烈拜正在我家喝奶茶。我拿起放在正堂的猎枪和子弹袋匆匆忙忙地对他说:
“我要打穿那匹野狼的眼睛,再把它带回来,你坐在家里等我。”
“悠着点,你别逞能了。别说打中野狼的眼睛,能打中野狼就不错了。”托烈拜笑着说道。
“等着瞧吧,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走啊!”随后,我骑着马飞奔而去。我心想:那些野狼肯定会从这里经过。于是,我便在一个山坡的对面等着它们出现。如我所料,喝一碗茶的功夫那些野狼悠闲地漫步到了那座山坡。但是,一股风将我的气息送到了它们的鼻子里,它们立即停住了脚步。我瞄准站在最前边的雄性野狼打了一枪,野狼应声倒在了地上,它是一匹毛色黝黑的野狼。剩下的两匹野狼稍微往后退了退,跳到一块石头底下转过身站在了那里。我再次瞄准其中的一匹野狼开了枪。那匹野狼踉踉跄跄地退了一两步,然后它们飞奔着翻过一座山梁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我认为自己没有打中第二匹野狼。夜幕就要降临了,我为自己打到一匹野狼而沾沾自喜地回到了家中。
托烈拜惊奇地看着这匹野狼问道:
“你是故意打中野狼眼睛的吗?”这匹野狼还真让我打中了一只眼睛,而且子弹穿过了它的后脑勺。
我假装开玩笑地说:“我信守诺言故意打中了野狼的眼睛,我赌赢了,你送给我什么?”隔了几天,他给我送来了两条质量很好的马镫带。
实际上,另一匹野狼走出两里路之后,也倒在地上死了,那是第二天,被汗德哈特的牧羊人找到的。我认识那些牧羊人,他们已经将野狼皮占为己有了。当时,猎物属于政府,所以他们后来给我送来了一张证明,上面写着:“我拿走了一张狼皮。”
“爸爸,猎枪中了邪是什么意思?有些猎人说,‘我们的猎枪中了邪’,然后煞有介事地为猎枪举行所谓的‘驱邪’仪式,您知道这种事情吗?”
“自从我被人们称为神枪手以来,我可从没有认为自己的猎枪中过邪,也没有举行过这种仪式。如果你的猎枪打不中猎物,那你就要用心去思考找出原因。当你第二次打猎的时候,就会接受上次的经验教训,有所长进。有些猎枪,你要试着打好几次之后才能摸清它的窍门,才能准确无误地打准目标。一个人不仅要靠猎枪,还要靠掌握猎物和地形的状况才能百发百中。年轻时最初学习狩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捕到任何飞禽走兽。我们公社有一个老奶奶人称白老婆子,她听说我总是打不中猎物,便对我说:
‘孩子,听说你打不中猎物,傍晚你来找我,我为你祛除猎枪的邪气。’
我去了,她把我的猎枪放在门槛里边,嘴里念叨着什么,从猎枪上来来回回跨过了几次之后拿起了猎枪,将一把咸盐放入火焰之中,当咸盐在火中‘噼里啪啦’作响时,她嘴里念念有词,将猎枪在火上来回熏燎着。我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也听不清楚。她将猎枪在火上来回熏燎之后对我说:‘你的猎枪再也不会倒霉背运了。’便将猎枪还给了我。可那支猎枪还是不好用,没用多久我就换了一支猎枪。”
过了好几天,我去猎人阿迪力的家。我问他怎样看待捕猎时猎枪中邪的事儿。阿迪力回答:
“猎枪不会中邪,反而人会中邪。当你将枪托顶在肩膀上准备打猎时,心想:我会不会打中呢?心存疑虑,犹豫不定。这种刹那间的心理波动就会使子弹偏离目标,我觉得狩猎与猎人当时的心情很有关系。阿勒泰地区有一位叫胡赛英的猎人,他是一个神枪手。有一次他接连好几天都打不中猎物。他越感到羞愧,心情就越不好,就越打不中猎物。不论是多么有名的神枪手,当他上了年纪之后,体力会渐渐不支,行动也会失去平衡,打猎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百发百中。在萨尔胡森公社,有一位一生与猎枪打交道的老人——神枪手哈米提,当他九十三岁的时候,拿着标枪出去打兔子。回来之后他说:‘以前,随便瞄准都可以打中兔子;而现在的兔子一蹦一跳的,根本无法瞄准。’
哈米提老人年龄超过七十岁的时候,射出去的子弹依然不会落空。傍晚朦朦胧胧的时候,他即使看不清楚猎枪的准星,也会打中猎物。跟随他的小伙子们问他:‘您是怎样看清猎枪的准星的?’他回答:‘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了,不过就是把手指头当做猎枪的准星而已。’他老人家将握住猎枪的左手手指头当做准星进行过训练。”
阿迪力说:“在夜间,猎枪的准星是看不清楚的。我用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手电筒放在靠近猎枪扳机的地方,再把手电筒发出的红光当做猎枪的准星来打猎。”阿迪力说出了自己的经验。
我发现在射击猎物方面,与哈萨克民族早先使用过的狩猎工具相比,人们更容易掌握射程远的各种猎枪,而且广泛应用。人们开始遗忘以前拉弓射猎的方法,而谈论最多的是用猎枪狩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