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天尧派去值勤放哨的两位工友,对放哨的用场将信将疑。一个说:
“上次熏杀的六个,是因为上工;我们又不去工地,老毛子他能干啥!再说矿区这么大,单会找到这儿来?不大可能。”
另一个说:
“延孝先三除金霸,金霸斗不过,才领洋枪队报仇,与我们何干?再说,洋人要报前夜之仇,他得分十几路人马,那他的营盘不就空了吗?我看也不大可能,多心了。”
两个人你一言他一语,天南海北谝得起劲。眼看中午,也不见有啥动静,换班的也没个影儿,他俩便回到住处,催叫接班的人。接班人正忘情地打牌,一催三个“对”,就是不见起身。
“嘭!”一声,门被踢开了,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端着明晃晃刺刀的沙俄兵,当即把打牌的看热闹的六个吓傻了双眼,个个若木鸡,手里的牌由不得“哗——”落了个净光。
却说徐天尧、延孝先几个悄悄步入安玉贤住处,只见安玉贤蒙头大睡,身上压着双层厚被,一年轻工友在身旁守候。一袋烟工夫过去了,安玉贤才露出头来,黄豆大的汗珠直滚。他睁眼一看,坐了一圈探视的人,便手撑铺位要起身,却被孝先按住。徐天尧伸手摸着安玉贤的额头,说:
“还有点烫手,咋啦?”
安玉贤不屑一提地说:
“没啥,略受风寒。”然后他便不再言语。
那位陪侍的年轻工友说:
“咱这儿有几个兄弟怕洋枪,手段也不咋的。安哥怕砸了锅,前天夜里去得早,埋伏得久了,一直等到两个老毛子兵分开走动时,才下手甩的绳套。幸亏安哥套得准,没等老毛子叫出声,咱几个就狠拽,脖子一勒紧,洋枪也没用。不等另一个老毛子掉转身,安哥早已打滚儿靠近了他,另一根绳套也成功了。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拾掇了两个。怕换岗的来了被吓跑,又跑到老毛子必经之路下好了五个扣子。后来,换岗的老毛子来了,一人踩着了一个扣子,赶他叫出第一声,已被拉倒,第二声还没叫得及,咱几个就扑上去砍了他。那天雪地趴了两个多时辰,他给冻病了,昨晚烧得直说胡话。今早他美美喝了两碗胡辣汤,捂到现在,才松了。”
徐天尧将昨晚跟孝先的谈话学了一遍。安玉贤举拇指赞赏。当讲述到孝先几个险些又遭暗算时,安玉贤一骨碌坐了起来,急说:“不好!今天要出事,老毛子不单是冲着孝先几个来的。快去放哨!”守候在身边的年轻人急忙起身走了。
再说徐天尧住处,老毛子排长用生硬的汉语一连声逼问:“徐天尧——徐天尧——在哪儿?”
几个后悔莫及的打牌人或装聋作哑摇头摆手,或战战兢兢地回话:
“不知道。”
焦躁难耐的少尉要速战速决,见状,气得暴跳,首先开枪,六个掉以轻心的工友立时倒在血泊里。少尉带着士兵匆匆出走,继续执行捕杀徐天尧的命令。
且说张梅生虞发奋给落难人送下军大衣后,绕道来寻延孝先。
一进门,吓得险些栽了过去。他俩刚要扭头出门,一位气息尚存的遇难者挣命似的喊:
“快,徐哥到安哥那里去了。”
张梅生一听孝先也去了安玉贤那里,心想刽子手说不准已奔向安玉贤处,慌得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想,见后院拴有马匹,不管三七二十一,绕过去牵了匹黄毛马,飞身上马,向车路沟驰去。
黄毛见样,也来了劲牵了匹黑马,刚跃上马,被看门老人拦住,顾不上解释,急说:“还你!”打马尾追而去。
看门老人绝望地哀叹:
“今天咋了?老毛子见人就杀,刚躲过去,又叫生汉子抢了马去!我咋交代?”
放哨的见一骑飞至,来不及阻拦,也来不及通报,来人已下马扔缰奔向屋内。突如其来的闯门人令众人猛吃一惊。来人尚未立稳,便喘不成句地禀报:
“大——大事——不——不好!”仔细一瞧,众人才认出是张梅生。张梅生须发如霜,虽大汗淋漓,却面如土色。
孝先上前急问:
“张兄弟,啥大事不好?别急,说清楚。”
“徐——徐哥——六个弟兄给老毛子枪毙了!”张梅生说罢,晕倒在地。孝先急忙将他扶起。
“快,跟我来!”安玉贤一下蹿起,提了洋枪,出门急走。孝先扶着张梅生,随着众人紧跟安玉贤之后,足足走了两袋烟工夫,绕进人口稠密的居民区,进了一所小跨院。迎客的原来是上次失去儿子的老妈妈。因为安玉贤常常关照老人家,道路特熟,入口出口地形都好,老妈妈又牢靠,所以引大家在此聚会。老人家看出众人有事商量,便穿戴好了,到门口望风。
徐天尧怒不可遏地说:
“****的老毛子,非把他们赶走不可!老毛子的如意算盘是收拾了我们几个领头的,他就坐享太平,永驻不走了。做梦去吧!我徐天尧只要还有一口气,一定要跟他们拼到底!大家说说看,咋样才能把老毛子快点赶走?”
“以牙还牙。老毛子仗着手上有洋枪,咱们夺来的也有几十条。各厂领队的推举几个可靠的,集中在车路沟后院,请孝先教练,练会了,咱也照样对付他。”安玉贤气愤地道。
“打不走,也得把他逼走!老毛子兵营扎在河边,是为了取水方便。我们就利用这一点,不管白天夜晚,利用有利地形,控制水源,不叫他沾一点水。现今地还没解冻,他掘井困难。矿山出入口处,设流动卡,专卡老毛子交通信件,尤其军需物资。洋枪练成之后,专门编一支洋枪队,白天四处找空子,打掉他的岗哨;晚上朝兵营瞄准放上几枪,主要是呐喊,让老毛子休息不成。这样泡蘑菇,泡不上半个月,非逼走他不可。”延孝先甩出一套对敌方略。
大伙听了备受鼓舞,士气火旺,好像胜利就在眼前,异口同声称赞:
“好,好!”
“就照孝先策划的干。控制水源的事我包了。”徐天尧自告奋勇。
“设卡切断老毛子交通的事交给我。”安玉贤爽快表态。
“那洋枪队就由我包了,五天后上阵。”延孝先想了下,又说:“徐哥,说过几次了,我再啰嗦一次,得正儿巴经组织起来。否则,松松散散,干不成事,反倒吃大亏。今天的教训就是这样。”
“咋个组织法?”徐天尧也深感紧迫而头痛。
“叫护矿队咋样?”孝先提议。
“好!徐哥当队长,各厂子的头儿叫支队长,订上几条约束大家的纪律。”安玉贤的提议得到大伙的一致赞同。
中志刚进来了,给大家又带来了坏消息:
“捕杀徐哥的一队沙俄兵扑空以后,见人就开枪,打死打伤老少十三个;捕杀安哥的另一支沙俄兵因无人带路,走了许多弯路,扑了个空,眼见天黑,乱杀一气,急急忙忙撤走了。伤亡多少还不清楚。”
大家听了心情异常沉重,多亏张梅生报信,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的,非逼得人快点动手不可。各厂的枪手明天就集中训练。我还能放几枪,控制水源的事,明天就开始。”徐天尧迫不及待。
“洋枪队也明晚开始。摆出个阵势,我先撂倒他几个再说。”孝先也觉刻不容缓。
“流动哨卡明晚也开始。”安玉贤更是心急如焚。
“这次又死伤许多,安抚救济的担子越重了。中兄弟你承担起来,向厂主向各界募捐吧。”徐天尧拍着中志刚的肩膀沉重地道。
“徐哥,你和中兄弟得费心查查,身边会不会有奸细作怪?我那里不奇怪,金霸投过毒,放过火,反正就两口窑洞,都认准了。这次洋枪队是金霸老四领去的。你那里老毛子咋就那么顺当?算你命大,一个探望安兄弟给躲过了,不可再麻痹大意。”孝先关切地提醒徐天尧。
“是该查查。那次金霸挑拨你跟安哥误会闹别扭,偷别人偏不偷你,我就起疑心了。要不是身边有人,哪会摸得这么准。”中志刚非常赞同孝先的提醒。
“谢谢大家的关心,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徐天尧斩钉截铁地说。
能水落石出么?
十六、遍地开花
徐天尧穿上夺来的军用大衣,挎上洋枪,当夜就独自到河边去了。他趴在雪地上静静观察,直到天亮人来人往,才回到住处。他叫了六个弟兄,扛上十字镐铁锹,在确定好的三个制高点,悄悄挖了掩体工事,要求大家保密,并给两个最恨老毛子的小兄弟做了个别交代:
“轮换监视,看是谁跟老毛子勾勾搭搭。”
两个小兄弟方明白徐天尧的用意。
吃午饭时,天尧留下来值勤,叫那两个小兄弟先回去吃。不大工夫,一位小兄弟提着饭盒来了,对天尧说:“怕你回去凉了,干脆提来了。”
徐天尧吃饭,小兄弟趴在那儿观察,突然惊喜地小声叫:“老毛子兵到河边提水了。”
过了一会儿,想必是老毛子兵提上水走了,小兄弟转过身来,见天尧已吃过,才对天尧说:
“徐哥,吃午饭时,小白脸好奇地问我:‘你几个跟徐哥扛上工具干啥去了?’我碰了他一句:‘你打听这干啥?’他说:‘一块儿的弟兄,还不兴问问。’他又去问别人。我送饭来了,就不知道他问上没有。会不会是他?徐哥。”
“不可误会好人,但也不能粗心放过坏人。你马上回去,和那位小兄弟盯紧,弄个壳破鸡出再说。回来,就你两个,别再声张。”
小兄弟提上饭盒急急走了。
车路沟后院,下午未时,陆续集中了十厂推举的四十条汉子,加上乜开怀三个就四十有余。孝先将其编为两队,认真说出一段掏心窝子话:
“咱们都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让洋人欺负、杀害,谁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不吃这口馍,也得争这口气。大家是各厂工友推举的信得过的汉子,咱们拉起护矿洋枪队,不为别的,只为保护金矿,保护工友弟兄,保护中国老百姓。咱们必须做到以下三条:第一,服从命令,行动听指挥,不能乱来,准时当班,不离岗位,能打则打,该撤则撤,该躲则躲。咱们为的是消灭、赶走老毛子,不是和老毛子斗气拼死活,记住。第二,严守秘密,军事行动,守口如瓶,严防奸细。第三,爱惜枪械。大家知道,咱手中的几十杆枪全是工友们拼命夺来的,要靠它打走老毛子。咱们要做到枪不离人,不能叫坏人坏了枪或偷了枪。子弹就更珍贵了,没了子弹,枪杆不如烧火棍。这几天,主要是练瞄准,呐喊助威,虚张声势造气候。咱们轮流瞄,轮流喊,先不装子弹。咱们已排队编了号,今后呼号不呼名。今夜咱就上阵,别怕,一切听我的。下面咱们边讲边练瞄准。”孝先讲罢,两队摆开,端枪练习瞄准。孝先一一校正。校正时,遇到了支定胜、班永生、主尚仁、秦长生、潘龙生、王成龙、红运来、祖为先,司马振边等兄弟,无暇寒暄,只好含笑点头示意。
安玉贤带了十几个弟兄,在山口选好地形,垒了简易掩体工事,绑了马扎,备了绳套,还带了一杆洋枪,长矛大刀人手一柄,轮流放哨,专候老毛子交通往来。
黄昏时分,沙俄兵营三个伙头军下河提水。灌上水起身的工夫,被徐天尧击倒一个,“咣当”、“咣当当”一阵铁皮桶滚动的响声传来。另两个老毛子扔了水桶拼命逃回。
兵营里,上尉听了报告,气得跳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想卡我们的脖子。官府不敢做的事,老百姓居然敢。少尉,带一个排上去,用火力压住对面高地,给他们一点颜色看。”
“是,上尉。”少尉奉命出去了。
徐天尧见老毛子率队掩护,会心地笑了,一杆枪,一主动出击,便叫他动用一个排。从此,老毛子连吃水都不容易啦!
老毛子排枪齐射,子弹从天尧头顶上嗖嗖飞过,压得徐天尧抬不起头。
“老毛子兵撤了!”一位工友在二号掩体禀报。徐天尧抬头眺望,果然是撤了。他瞄准一扣扳机,最末的一位屁股中弹倒地。看到老毛子兵付出的代价,徐天尧自豪欣慰地笑了。
“徐哥,徐队长。”那位年轻工友在呼叫。
“唉,不该你值勤。噢!咋样?”徐天尧一高兴险些忘了那件事。
“肯定是他,若不是心中有鬼,凭啥一直躲着我们?盯来盯去,他既不过河,也不回宿舍,躲躲闪闪的,朝山口方向跑了。”年轻工友道。
徐天尧庆幸地说:“跑了也好,要不又坏我们的大事。”
“徐哥,跑了总不牢靠,你还是换个住处吧。”年轻工友关切地道。
“换房不如站岗。换房只能保一人平安,站岗却可保众人安康。只要站好岗,放好哨,咱们有了准备,侵略军来了,就好对付,吃亏的不一定是咱们。说不准肉包子打虎,有来无回哩!”徐天尧毫不畏惧,蛮有信心地道。
年轻工友深有感触:“说的也是。上次伤亡六人,就是吃了不认真放哨的亏,血的教训呀!”
“走,去看看,孝先兄弟上阵没有。”徐天尧拍了年轻工友肩膀一把,二人朝孝先部署的掩体工事走去。
在河流的又一弯曲处,孝先带领的洋枪队沿河岸构筑了掩体工事。对岸兵营的栅栏围墙、帐房和人影的晃动,因为灯光照耀,看得清清楚楚。孝先的洋枪队借夜幕已悄悄进入前沿阵地。
徐天尧找到延孝先,喜不自禁地轻声说:
“兄弟,你这个主意好!我那个控制水源的工事,就一杆枪,一会儿工夫,打伤两个老毛子兵,逼得侵略军出动了一个排掩护取水。多难为他们呀,啊!”
延孝先笑着轻声说:
“不是我主意好,谁叫他不打井贪便宜。要侵略,还图省事,把兵营扎在河边,不治白不治。这几天,洋枪队以虚张声势为主,以练为主,轮流练,轮流喊,只要搅和得老毛子吃不好睡不好,就算成功。”
“很好!你洋枪队一展开攻势,震动肯定不小。兵营遭困,水源危机,一定派人告急。安玉贤半路拦截,会使兵营和领事馆中断交通,必然造成老毛子慌乱。若出现这种喜人的局面,该给它起个啥名字为好?兄弟。”
延孝先不假思索地说:
“遍地开花!”这是孝先早就琢磨的一招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