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我赞成。根子在如来,上梁不正。如来不是交代得一清二楚吗?‘经不可不传,亦不可空取。’还说,‘从前众比丘僧下山,给赵家诵了一遍经,讨回三斗三升米粒黄金,我还嫌他们把经卖得太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如今你空手来取,因此传了白本。’你听听,不正是挂羊头,卖狗肉么?”乜开怀越说越气,骂骂咧咧吼叫起来。
“嗨!那有啥奇怪的吗?取经虽然辛苦危险,可人家的真经也不是随地可取的土呀。写经要动心思,抄经要费光阴,还要许多笔墨、纸张。这些都要用钱才能买来呀!都白白取经,谁还珍惜?”老二别出心裁地发了一番议论。乍一听,却也有些道理。
张梅生听了以上议论,感叹了如下几句:
“世人哪个不爱财?衣食住行用它来。
世人哪个不爱财?甘做牛马当苦差。
世人哪个不爱财?坑蒙拐骗把命害。
世人哪个不爱财?善恶是非显出来。”
“嗨!就像世上的皇帝,再英明,身边也少不了几个奸臣,红得发紫,亲得要命,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马马虎虎,稀里糊涂。”孝先感慨地道。
“嘿,别替神仙操心了。他张叔,你就把剩下的‘后事如何’倒完了吧,时节不早了。”双杏催促着。
张梅生喝了碗茶,望着如饥似渴的小听众,继续说:却说那三层门下,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伽蓝,向观音菩萨请缴法旨,观音菩萨叫八大金刚再发一难,唐僧师徒和经卷被大白头鼋生气地晃入通天河中,以至开包晾晒经卷的情形叙说一遍。
说至此,张梅生又喝了口茶,把陈澄率先特邀唐僧师徒入庄做客,陈清摆香案,鼓乐吹打,各家竟相盛情款待唐僧师徒的情节细说一遍,再抿一口茶,继续说:
却说长安城外望经楼上,恰好这一日太宗驾临楼上,忽见正西方,满天瑞霭,阵阵香气,继而望见呆子挑着担儿,沙僧牵着马,行者领着圣僧,都按下云头,落于望经楼边。太宗同众官见了,当即下楼相迎。
唐僧倒身下拜,太宗搀起,问及取经的事。三藏将取经途中所收徒弟,所经国度,所受劫难,所取经卷一一回禀了太宗。太宗大喜,特设极丰盛的国宴款待,并请三藏到雁塔寺开卷诵经。
长老捧经卷登台,正要诵读,忽闻香气缭绕,半空中八大金刚现身高叫:
“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回西天去。”
长老放下经卷,和行者、八戒、沙僧与白龙马腾空而去。慌得太宗与文武百官望空下拜。
八大金刚驾起香风,引长老四人和白龙马返回灵山,正好在八日之内,此时灵山诸神,都在佛前听讲。八大金刚引师徒进去,向如来缴了金旨。
如来对三藏说:
“圣僧,你前世原来是我的二徒弟,名唤金蝉子。因你不专心听我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所以贬你转生东土。今天高兴地看到你皈依佛门,取去真经,功果卓著,加升大职正果,为旃檀功德佛。”玄奘谢恩不迭。
“孙悟空,你因大闹天宫,我以很深法力,压你五行山下,幸好天灾已满,归我释教;且喜你隐恶扬善,在途中炼魔降怪有功,全终全始,加升大职正果,为斗战胜佛。
“猪悟能,你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帅。蟠桃会上酗酒戏了仙娥,贬你下界,身为畜类。虽入我沙门,却顽心未尽,色情未泯,但念你挑担有功,加升仙职正果,做净坛使者。”
八戒不服,口中直嚷:
“他们都成佛,如何把我做个净坛使者?”
如来说:“因你口壮身懒,食肠宽大。天下瞻仰我教的人很多,凡诸佛事,教你净坛,是个很实惠的品级。有何不好!
“沙悟净,你本是卷帘大将。因蟠桃会上打破玻璃盏,贬你下界,幸好皈依我教,诚敬迦持,保护圣僧有功,加升大职正果,为金身罗汉。”如来又叫那白马:
“你本是西洋大海广晋龙王之子。因违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我沙门,每日亏你驮圣僧西来,又亏你驮圣经东去,也有功劳,加升仙职正果,为八部天龙马。”
孙行者此时忽然想起一事,对唐僧说:
“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莫成还戴金箍儿,叫你还念紧箍咒儿要挟我?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菩萨再去捉弄他人。”
唐僧说:“当时只因为你难管,所以用这法子制你,今日你已成佛,自然去了。哪有还在你头上的道理!你试着摸摸看。”
行者举手一摸,果然全无痕迹,好生欢喜。
张梅生长吁一声,为全书作结:
唐僧取经,饱尝艰辛,历尽磨难,终于成功。花开西方,果结东土。终成正果,全始全终。
“啥叫正果呀?张叔叔。”老六幼稚不解地问。
“唐僧取经都听完了,你还不明白啥叫正果。唐僧从出生到取经,千辛万苦,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好几次险些叫妖怪蒸着吃了,都动摇不了他去西天取经的决心。西梁女儿国女王那么漂亮,缠着他招亲,也不能使他变心。终于在凌云渡脱胎换骨,见到了如来,取到了真经,送回东土大唐,缴了圣旨,被如来佛封了大职高官,不就是得了正果么?”老四洋洋洒洒地代解了一番。
“老四说得对。只是那不是高官。帝王封的职位叫官,佛界也有地位高下的品级之分。唐僧封的是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封的是斗战胜佛。佛是佛界最高的品级。”张梅生耐心解释。
“要我才不做那空头的啥佛,啥金身罗汉,像大汉哥这样就蛮好,也得正果,又实在又乐呵。”黄毛插言津津乐道。
“你大汉哥再好,哪能跟人家成了佛相比!你又拿他穷开心了。”双杏话虽谦恭,听那口气,却蕴含着美滋滋的感受。
“咋个不能比?唐僧成佛,图个名分,要吃多少清苦;咱是凡人,图个好日子,要有多少美的享受。佛爷哪会有?就说孝先哥吧,来回万把里,虽说也不少吃苦,取的不是经,可娶回的是如花似玉的双杏嫂子,又能干,又贤惠,更稀奇,更宝贵的是:人还不满三十,就生了十几个儿女,啥奇珍异宝能跟这个比?!牛羊成群,有庄有地,早晚还有个美人儿陪着,整日里享受着天伦之乐,多快活!要是我,给个佛爷也不做。你说是不是?孝先哥。”乜开怀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看他们把你美的,还赛过了佛爷!”双杏情不自禁地用手中的鞋帮子捣了汉子肩头一下,乐滋滋地道。
孝先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憨笑着,说:“照你们说,娶婆姨比取经还划算,我成了活神仙啦。其实要我说,人来世上确也不容易,就那么几十年,为人做事对得起人,对得起家,对得起国,也就对得起自个儿,手摸胸膛,问心无愧,善始善终,不枉活一场,叫众人说值,才算得正果哩。”
“就是嘛,大汉哥,你才是得正果哩!咱三个光棍汉眼热死了。”
黄毛虞发奋羡慕之至,毫不掩饰地赞叹道。
“看人家都眼红的,把你还没觉着哩,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双杏含情脉脉地瞅着汉子故作嗔态地道。
“管他正果歪果,得道成仙成佛,都是虚假传说。谁见过?富则思安,穷则思变。还是回被窝入梦得正果去吧!”张梅生说着下炕就走。“炕上的箱子,地下的柜,咱们走了,哥哥嫂嫂好好睡,免得离家再后悔。”乜开怀边走边撂了一句笑话。
双杏戏谑地骂声:
“死挨刀的,闹房脏床的话也冒出来了。”
嬉笑声中,各自回屋歇息不提。
单说那女人双杏,把孩子哄睡了,翻过身来,饶有兴味地朝着汉子说:
“唉,五哥,喝酒作乐时,你唱到蜜糖一时甜哎,不如尕妹的咋个打起坎儿来?”
“嘿!一时想起娃娃们在场,唱不出口了,临时改唱成‘不如尕妹的嘴唇香。’能不打坎儿吗?”
“那原来唱啥来?”
“不如尕妹的舌头甜。”孝先亲亲热热地小声补唱了一遍。
“香,可闻见;甜,只有舌头和嘴唇才能尝出。你尝过多少遍了!舌头到底是香还是甜的?你再尝尝看。”女人说着将舌头伸了过去。
两口子紧紧搂抱在一起。汉子右掌轻轻在女人屁股上一拍,竟发出叭的响声。随即自己的屁股上被女人轻轻拧了一下子。过了会儿,女人缩回舌头说:
“你夸哩!打得那么响,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是叫你在我走后常想着我,给你一个记号。”
双杏指头点了汉子额头一下,说:
“好个没良心的。五哥,莫说走了,平日在家见不到你,都惹人左思右想的;人还没走,就叫人愁肠了,还嫌人没想。”说罢,一骨碌翻在汉子身上,当即又慌慌张张地滚了下去,一连声地说:“羞死了,羞死了。”这一刺激非同小可,逗得那汉子欲火暴起,猛扑上去,报仇解恨似的。直到女人亲亲热热、娇娇嗲嗲把个“坏哥哥”呼得殷殷切切,叫个缠缠绵绵,以至嘤嘤嗡嗡美死过去。
人烦嫌昼长,人乐苦夜短,不觉天光大亮。老大照常带领弟弟们练武。那不时的鸡叫声,孩子们练武的吆喝声惊醒了孝先两口子。两口子相视会心一笑,急忙穿衣下炕。孝先去喂马,双杏去厨房。
早饭后,老大备好了马,和老二几个把干粮袋子驮上马背。因为同行四人,所以,双杏准备的干粮多,小锅盔一袋,炒面一袋,足够四人吃半个月的。鞍后捎了一张供铺的熟山羊皮,还有那件宝贝皮大衣,再捆上十字镐、小铁锹,大青马满满驮了一身行李。
孝先腰里挂上水壶,插了长烟杆,别了三截铁尺,算是齐了,又给老大、老二几个大的孩子叮咛一番练武、养好牲口的事,然后在乜开怀三个簇拥下,准备出发。
双杏抱着老十一赶来了。她手里拿着那把铜笛,引人注目,老二几个叽叽咕咕私下议论:
“上次带铜笛,是为了找狗娃子叔叔。这回是找谁?”
“会不会去找继祖师父?”
“嫂子,二五哥再想你,几百里外吹,你也听不见呀!啊哈哈。”
张梅生嬉笑道。
“嘿!人还没挪步子哩,就害起相思了。”黄毛子似羡慕似妒忌地揶揄道。
“孝先哥,数你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家,这么好的女人,换了我们,寸步难移哩!你好狠的心啊!嫂子,相思就相思,带这笛子做啥?哈哈……”乜开怀比比划划地开怀大笑。
“去你的,歇晌的时节,就不能解个心慌啥的?啥相思不相思,老夫老妻的,有娃娃在场哩,嘴上没个挡挂。”双杏掩饰地道。
孝先自然明白妻子的用意,只是不说什么,憨笑而已。
乜开怀三个笑嘻嘻地向双杏嫂子告辞。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向父亲、向叔叔道别。有的还叫着:“叔叔回来讲故事!”
双杏忍不住大声喊:
“五哥,不要贪多,早些回来!”直到望不见影子,她才抹泪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