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第兴奋不已,自言自语:“果真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之计。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班第策马上前,仔细端详着大纛旗下的达瓦奇,眸子里流露出春风得意之态,心想总算遇上了真的,叫你插翅难飞。
达瓦奇呢,也是一番自鸣得意,心想主帅对主帅,难得一搏。班第你枉为大将,已钻入本汗王的圈套,马上束手就擒,死到临头,你还得意哩。
班第端详罢了,厉声对达瓦奇说:
“西域自汉以来,已是中华领土,自不容分疆裂土独立。天兵已到,汝区区几万人马,焉能抵我天朝兵威。识相者,快下马投降,免得兵刃相残,仍不失封王加爵。何去何从,任汝再思。”
达瓦奇正色高叫:
“要我降顺天朝不难。只是一件,待我亲手宰了阿睦尔撒纳,便可罢兵,朝见天子。”
达瓦奇侧顾阿睦尔撒纳。阿睦尔撒纳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班将军,乾隆爷命你西征达瓦奇。你,你可不能为了省事打捷路,以本王项上人头换取荣华富贵。达瓦奇乃十足小人,出尔反尔,你,你别上当!”阿睦尔撒纳深知乾隆帝城府颇深,难料他对班第面授机宜时泄露过什么天机,命自己做副帅,用心何其良苦!此时达瓦奇提出条件要挟,令他惊慌万状。他心里明白,用他一人项上人头,换来一方平安,赢得准噶尔汗的投诚,确实划算,若他是皇上,他会这样决策的。
班第见状,神色平静,心里却暗暗发笑。他正色朗声宣道:“达瓦奇,你要降就降,不降随你。别拿阿睦尔撒纳亲王的人头要挟圣命,堂堂天朝,岂肯做出损人利己不义之举。”
达瓦奇见要挟无望,一声号炮轰响,挥兵杀来。
“报!谷口已被准噶尔兵封死。”
班第闻报面不改色。
达瓦奇双眼充血,直取阿睦尔撒纳。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双方在博克托岭和库列图岭间的大山谷中,横冲决荡。达瓦奇自以为清军中了埋伏,不可持久,因而凶猛非常。
班第虽仅率五千人马,但成竹在胸,毫无惧色。将士见主帅临危不惧,从容对敌,也镇定自若,骁勇无比。一个报仇心切,决胜决死;一个稳操胜券,不骄不躁。拼来杀去,阵线已乱,双方混战在一起。
达瓦奇鏖战阿睦尔撒纳。把总郭罗那跃马助战,被达瓦奇一偏将从斜刺里冲上,不几合,一戟刺去,虽被把总郭罗那躲过,但收戟时,却捎带了把总的肩胛银铠,郭罗那被拽下马来,落个仰面朝天。
锋利的戟尖向郭罗那面目刺去,郭罗那吓得闭上眼睛受死,却没死。当他被人慌忙扶起时,睁眼一看,原来是延精忠救了他,汗颜无语。
延精忠飞马又去杀敌。
阿睦尔撒纳危在旦夕,眼见得达瓦奇的大刀旋风似的向脖颈削来,他被达瓦奇的一位偏将缠住,脱不开手。正无暇招架时,小甲兵延精忠飞骑赶到,一枪隔开大刀,跟达瓦奇战在一起。
阿睦尔撒纳吓出一身冷汗,喘息着脱了身,向山口奔命。达瓦奇哪肯放松!
达瓦奇渴望山中伏兵四出,好一阵风结束战斗。他终于盼到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两侧山上传来。他和他的将士们精神为之大振。达瓦奇声嘶力竭地呼叫:
“神兵天将助我,杀呀!”可惜的是那山上传来的喊杀声瞬间就听不到了,更不见神兵天将从天而降。达瓦奇傻了,颓废了,咋回事?我的两万伏兵哪里去了?达瓦奇哪里知道,他全心全意苦苦等待的神兵天将已被班第派去的两彪人马一对一地化解了。正当达瓦奇的伏兵杀声震天冲下山时,班第的两万将士已从两边抄后杀出,伏兵只得回身自救,哪能冲下山去助战。
班第越战越勇。
达瓦奇断定伏兵为班第所破,如若不然,班第怎敢带几千人马孤军深入呢?想至此,再也无心恋战,舍弃阿睦尔撒纳,带着亲兵爱将向后山纷纷逃去。
班第掩杀一阵,见天色昏黑,便鸣金收兵,扎营休息不提。
次日,班第挥军追杀。达瓦奇已不知去向。
达瓦奇派遣南下的兵马尚未遇到西路军的兵锋,听说达瓦奇全军覆没,便溃不成军,逃的逃,降的降,烟消云散。
两路清军如约于四月会师博尔塔拉。达瓦奇的部属见势不妙,纷纷请降,达瓦奇想拦也拦不住,其势如冰消雪融。
五月,清军攻占伊犁。达瓦奇势孤力穷,再无抗衡能力,率残部逃窜不定。后来,逃到昭苏西南百里许、苏木拜河东岸的格登山上,苟延残喘。
清军四处搜寻目标。六月的一天夜里,清军参领阿玉锡选勇士二十四名,欲登山刺探虚实,延精忠有幸入选。
这天夜里,月昏星暗,山风清爽。阿玉锡不敢从山口正面进去,怕惊动了敌人反将二十四人送入虎口。他选择了侧面陡峭的山岭,抛出索钩,一绳一绳,一人一人悄悄登上去。因为未惊动守卡将士,人不知鬼不觉,摸到了大营。哇!真没想到,达瓦奇的汗王牙帐竟被他们寻到了。灯火彻夜明亮,守帐兵士持枪搭箭,巡逻队穿梭不息。其它帐篷灯熄人鼾,睡起放心觉。惟独达瓦奇斜倚在那里,似睡非睡,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阿玉锡见状,岂肯甘心仅仅是刺探虚实?明日达瓦奇又不知逃向哪里,既然来了,一不做,二不休,捅了马蜂窝,看他究竟还有多少人马。反正夜黑人少,目标不大,怕啥?于是化整为零,四人一股,深入各处营盘,各自为战,呼喊起来:“杀呀!”
“投降吧!”
“你们被包围了。”
“班第入山了!”
“活捉达瓦奇,封王列侯!”
格登山顿时乱成一锅粥,慌成一团麻,惊成一窝蜂。阿玉锡的勇士们在喊,听到喊声惊奔狂跑的准噶尔兵也在喊,越喊越乱,越奔越糟。谁也无法弄清清军究竟有多少。哨卡未报,一下子深入山寨,仿佛神兵天降。达瓦奇的将士乱了方寸,丢了营寨,谁还有心迎战?将管不了兵,兵顾不了将,是逃是降,各随其便。
达瓦奇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夜不能寐,听到喊杀声后,犹如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只顾仓皇出逃。随其落荒而逃的仅有二十几名将士。
这一夜折腾得达瓦奇将士魂不附体,疲惫不堪,降者居然有七千之多!
且说达瓦奇不舍昼夜,翻越天山,逃到乌什,已是众叛亲离,人困马乏,宛若丧家之犬,伸长了舌头,只有喘息乞怜而已。猝不及防被乌什伯克霍集斯擒获,亲自押解北京。乾隆帝鉴于达瓦奇愿意归顺,便宽洪大度,封他为亲王,赐王府居住北京。至此,准噶尔汗国灭亡,清朝统一了天山北部,乾隆帝龙颜大悦,亲笔为“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碑”撰写了碑文。
“另有一人高兴非常,竟至夜不思睡,他是谁呢?”
“阿睦尔撒纳。”延子达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啥呢?”诸葛先生问道。
“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嘛,他用武力夺汗位不成,借朝廷之手,除了他的心头大患。”延子达十拿九稳地回道。
“说得是。朝廷不仅为阿睦尔撒纳除却了心头大患,还加封他为双亲王,享双份俸禄。”诸葛先生补充道。
“那不太便宜了他吗?”延子文遗憾地反问。
诸葛先生说:“嘿,‘萝卜是个菜,便宜是个害’。老百姓的这方言俚语是有道理的,那是后文,暂且不表。
“还有一个人不该忘记,是谁呢?延精忠。他在混战中救了把总郭罗那,救了亲王阿睦尔撒纳。可报功时,救把总一事只字未提,救亲王一功却记在郭罗那名下,郭罗那由把总提升为千总。只因为夜袭格登山成功,延精忠——你们的曾祖父才被提为骁骑校。”
“咋有这等事!这不是冒功吗?”延子武忿忿不平地斥问道。
“那有啥稀奇的,薛仁贵征东的故事忘了?薛仁贵的战功不是常常记在张士贵头上吗?”张梅生摇头反诘道。
三、再定准噶尔
却说阿睦尔撒纳,自达瓦奇被擒,封了他双亲王,享用双俸,确也快活了些时日。初居北京,颇觉生活多姿多彩;日子久了,总感觉不及在大草原做汗王潇洒自在。万里疆域为所欲为,至高无上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加之双亲王的头衔,倍添护卫,使他疑心顿起,如腹背芒刺,臀股针毡。阿睦尔撒纳坐立不安,看着笼中的金丝鸟,愁眉不展;搂着皇帝御赐的美姬,心烦意乱;端着御赐的玉液琼酿,手颤杯翻。他脾气大坏,吼叫着:
“放了!放了!”侍从不明。他手指鸟笼,怒目充血。望着笼开鸟飞,竟至无影无踪,他才长舒一口粗气,瘫倒在太师椅上。
一次,阿睦尔撒纳意欲出游。侍从捧过清朝王服冠戴,被他一一掷之地上,自此频频微服出访,或山林,或寺院,或饮马河边,或驰骋草原,只带亲随伴当,朝廷增派的品级护卫一律不带。
他约会了巴雅尔。巴雅尔狡黠地问:
“王爷,双爵双饷,自古少有,难道还嫌朝廷照顾不周?”
“周到,挺周到!谁说不周?”阿睦尔撒纳一味地惺惺作态,却欲盖弥彰。
“周到?那王爷为何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任京城山珍海味,灯红酒绿,还是不比大草原的汗王洒脱,对不对?”巴雅尔看穿了阿睦尔撒纳的心事,句句试探。
“对,对!不对不对!边疆汗王何足道哉!”阿睦尔撒纳失口后言不由衷地矫正。
“不做笼中鸟,敢做王中王!明日的准噶尔汗王,巴雅尔定会追随您的。顾忌太多,疑心太重,会失去朋友的。”巴雅尔坦然自若地大笑而去,好像胜利在即、成功在握似的。
阿睦尔撒纳凝视巴雅尔远去的背影,叹服地呼叫:“知我者,巴雅尔也!”从此,阿睦尔撒纳把仅有的亲信侍从频频派出,四处联络,招抚旧部,暗暗聚集人马。
阿睦尔撒纳不轨行为的蛛丝马迹已被乾隆皇帝获悉于耳。
乾隆皇帝端坐正大光明殿。他品茗沉思,突然掀去碗盖,将溢出碗沿的茶叶用手指使劲弹去,微微一笑置之。
乾隆二十年九月,乾隆皇帝避暑于承德山庄,旨宣阿睦尔撒纳和其他各部台吉入觐,一起参加册封典礼。
众台吉接旨激动不已。阿睦尔撒纳则浮躁异常,额头汗珠穿线似的。狐疑不安的阿睦尔撒纳担心劣迹败露,忧心忡忡,自言自语:“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自古如此。朝觐,不等于羔羊往虎嘴里送么?”他忿忿扔了酒杯,“嘿嘿”冷笑几声,吩咐心腹准备了充足的行囊,几乎带走了所有男性侍从,身着清朝官服,大摇大摆地跨出双亲王王府,朝承德山庄一路打马而去。
行至乌隆古河,阿睦尔撒纳甩掉清朝官服,抄小路,冒着虚汗,侥幸地潜往塔尔巴哈台。
阿睦尔撒纳窜至塔尔巴哈台时,和巴雅尔邂逅相遇,二人心照不宣,相视而嘻。为了称王称霸,二人终于走到一起来了。谈到如何对付清廷讨伐时,二人不谋而合,几乎同时道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怎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呢?二人核计的结果是:伊犁城内高树汗王大旗,由巴雅尔出头露面招兵买马,准备应对清军会师后的进攻,这是明的,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而阿睦尔撒纳则盘踞塔尔巴哈台,暗中聚集卫拉特三部的兵马,避开朝廷的视线,伺机在清军会师于伊犁的过程中歼灭其主力。
经过三个月紧锣密鼓的准备,阿睦尔撒纳自以为拥有雄兵十万,足以对付朝廷刚刚班师再度跋涉的远征军,便公开树起反旗。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京城,朝野一片震惊:刚刚凯旋班师,准噶尔怎么又反了?
达瓦奇在王府举杯狂呼:
“乾隆爷,你该后悔了吧?你上当啦!”
乾隆帝对阿睦尔撒纳贪得无厌、出尔反尔甚为震怒,但并不惊讶。对阿睦尔撒纳的反迹他早有觉察。从阿睦尔撒纳投诚那刻起,他就有所警惕,只是想用双亲王的优厚待遇拴住他,做到仁至义尽。承德山庄朝觐那一天,少了阿睦尔撒纳,据说是途中逃匿。其时,乾隆帝就做了再度出征的准备。时隔三个多月,阿睦尔撒纳就迫不及待了。想至此,乾隆爷不由冷笑几声:“自不量力的奴才,达瓦奇手下败将,曾几何时,居然做起称汗独立的梦来,狼子野心!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借朕之手愚弄于朕,歹毒阴险至极!若做了阶下囚,下场不如达瓦奇,那是你咎由自取,辜负于朕,怪朕不得。”
当日宣班第、永常二将军,各选精兵一万五千,兵分两路,出师讨伐,尽早荡平勿误。
达瓦奇闻之,拍手称快。那是乾隆二十一年一月的事情。
班第、永常二将军仅间隔几月,又要挥师远征,无不懊恼动气,忿其不仁不义,反复无常。仗着昨日军威,藐视阿睦尔撒纳为鼠辈,两人商定各自为战,相互配合,却不会师,一鼓荡平。
阿睦尔撒纳反复无常的卑劣行径,招致朝野军民的满腔义愤。
远征军出师之日,一派龙腾虎跃,黎民自动结队欢送。出征战士无不磨拳擦掌,确有气吞山河之态势,摧枯拉朽之猛烈。
阿睦尔撒纳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清军并不会师于伊犁。北路军直奔塔尔巴哈台,西路军直捣伊犁。两路大军志高气扬,一路顺风,所到之处,风平浪静。这是为何?孰不知,多少年来,准噶尔游牧区多灾多难,战端频开,害得广大牧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人口锐减,牧业凋零。百姓恨透了贵族集团无休止的争权夺利。听说又要打仗,逃的逃,躲的躲,既不为难清军,也不愿为阿睦尔撒纳卖命。
清军接近塔尔巴哈台时,频频遭到阿睦尔撒纳的伏击。但阿睦尔撒纳的军队是短时间勉强凑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一触即溃,不经一打,对清军挺进并无大碍。阿睦尔撒纳面对毫无战斗力的队伍,满心的热望变成了透心凉,干急无奈,即使杀一儆百,也无济于事。
两路征讨大军秋风扫落叶一般,分别端掉了阿睦尔撒纳的老窝——塔尔巴哈台和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