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说: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你们七对子去给祖宗供献了。”
老三老四等七对小夫妻,各自端了供品去供屋祭奠祖先。不一会儿,老三一帮祭祖归来,双杏叫分席而坐。孝先夫妇、库尔班、诸葛先生和四个小的坐一席,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十口坐一席,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十口坐一席,金花、琐代、两个侍女和老十、老十一、老十二、老十三八口坐一席。双杏面对全家欢聚、观星赏月的此情此景,今非昔比的感慨油然而生,说:
“想当年,我怀着快要出生的老大和五哥在窝棚里赏月,一无锅盔月饼,二无葡萄瓜果,只有夫妻相伴,望月罢了;而今,两个人引(繁殖)了一大群,我做了九个媳妇的婆婆,一家人欢欢喜喜,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照诸葛先生的说法:‘知足者长乐’,你我夫妻该知足了,是也不是?五哥,噢,他爹。”说着亲昵地捣了丈夫一下。
孝先打心眼里乐意,忙说:
“是是,知足了。”
众人怡然开心地乐了。
“先生,年年中秋赏月,咋回事?”勤学好问的老七发话了。
诸葛先生侃侃而谈,将嫦娥奔月的故事讲述一番。并说:“到了汉代,文帝名叫刘恒,为避讳才把原来的恒娥改成嫦娥。后人纪念月中嫦娥,便每逢中秋月圆之时,以素食月饼和金秋瓜果供献之。”
朗朗明月升至空中,皎洁似镜,夜空一片光明。
老七坐卧不定,于是想出了花样,说:
“爹、妈,这样干坐着赏月把人急的,咱延家今年人丁最最兴旺,赏月的气派也最大,不如尽兴玩耍一番,咋样?”
双杏听了老七的溢美之词,自然心花怒放,笑着问:“小淘气,你又冒出个啥花点子。”
老七一下子活跃起来,说:
“妈,咱就传花。”说毕,起身去掐了朵馒头花,说,“我报数,挨个传花,花传谁手,报数若停,谁就把自己的拿手本领给显露一下,好让大家开心,咋样?”
孝先说:“行。”
传花开始,老七背过身子报数,花从孝先手中开始下传,当报到十六时,花由老六媳妇改过之手扔出,老八拾了扔给老九,报数恰停,这中间省略了老七媳妇和老八媳妇,花究竟属谁?争执起来,老七见传花伊始,便遇麻烦,对继续传花不利,便叫古丽起身舞了一番。古丽前后左右抽动脖颈的动作,博得一片喝彩。
双杏说:“老八也不能少了,要不就叫他媳妇出。”
桂花急坏了,她哪有什么节目出呀!只好双手推老八。老八爽快地离席,说:
“爹,妈,去口里试轻功时,我不及七哥,爹妈选了七哥,如今请爹妈过目,看孩儿长进如何?”
双杏拍手说:“好呀,演给大家看。”
只见老八走近房檐,一个侧转身,旋风似的轻轻立在房顶。
众兄弟惊得刮目相看。
双杏兴得拊掌叫好。
桂花喜形于色,老八飘地入席,游戏继续下去。
老七报数不时窥探,见花即将传给母亲,瞬间报停。孝先明知这是恶作剧,并不吭气。双杏转身拍了老七的脑袋一巴掌,说:“小淘气,是你捉弄老娘哩。”
老七带头鼓掌,双杏离席出场,说:
“儿郎们,媳妇们,姑娘们,你妈就会生儿育女,再没啥本事。”
老七说:
“妈,您就把流星锤耍上一遍,在场的大多数还不识货哩。”
“对对对,亲家母,你的流星锤太威风了,把人的眼珠子都看花了,再来一遍。”库尔班话未说完,老十二已把锤从屋里提来,递在母亲手里。
双杏双手执流星锤,腼腆地说:
“南山口逼急了,使出它来,抵挡一阵也就罢了。眼下有你爹在,他是师父,我倒有些羞怯了,怕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叫你爹那个行家笑话。”
老七抢着说:
“妈,您就耍吧,我爹高兴还来不及哩!”
孝先笑了。
双杏温情脉脉地说:
“五哥,那你婆姨可就献丑了。”
孝先憨笑着频频颔首。
双杏精神大振,嘴角生春,走至空旷处,站在老十及时铺的苇席上,立时舞动双锤。
众媳妇笑眯眯地瞅着,无不羡慕婆婆和公公那恩爱无比的亲密劲儿,既深蕴含蓄,也不乏掩饰不住的激情淋漓,众目睽睽下,仍不失情有独钟。
只见双杏身躯或仰或俯,或卧或滚,双锤似飞棱,如响箭,似流星,如闪电,手势多变,臂腕时交时分,犹若孩子玩耍一般。末了,轻巧地收锤于腹前,把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欢呼彼伏此起。
其中在家的孩子们如看杂技,大开眼界,佳纳和花儿羡慕地啧啧咂舌,归来的十九口子,尤其是百灵主仆双目一眨一眨,堪称一饱眼福,佩服得望尘莫及。
孝先激动得欣喜不已,忘情地直鼓其掌。
此时此刻,整个庭院,赏月席间,其情浓浓,其乐融融,这是延家大院继昨日四子成亲空前大喜庆之后的又一盛事。
后来,馒头花猝然落入诸葛先生怀中,老七吼叫起来:“先生来一个!”
“先生来一个!”一群小兄弟随声附和。
诸葛先生立起身来,说:
“如此难得的良辰美景,理应助兴。延夫人生众多儿郎,调教有方,个个好身手;率五虎千里省亲,栉风沐雨,颠沛流离,实属壮举;娶一群媳妇归来,大劫小难,九死一生,危险时刻,夫人舍命拼搏,实乃巾帼英雄!辗转万千,终于凯旋归来,盛哉壮哉喜哉!适得七媳,又逢团圆佳节,实数世间稀有的美事,当祝之贺之。无奈不才既不会拳脚,又不会跳舞,可惜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谨唱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是苏轼中秋遥望明月,思念远在异地他乡兄弟的佳作。”诸葛先生含英咀华,痴迷飘逸,唱着唱着,竟忘情地舞了起来,词中唱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词曲悠扬宛转,深沉感人。
诸葛先生唱罢,深情无限地木立在原地。
孝先夫妻倍觉诸葛先生因举目无亲而凄凉惨淡的心情。孝先极为同情地说:
“诸葛先生,你虽只身在此,我的一家都是你的朋友,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我们会帮你找到亲人的。”双杏说:“先生,娃他爹说得是,你莫伤心,你是先生,咱一家老小都是学生,师生从此是一家,一切自便,你莫见外。”
诸葛先生抱拳施礼,说:
“承蒙你一家厚待,在下没齿不忘。苏东坡遥祝兄弟安康幸福,在下诸葛后裔也衷心祝愿延兄一家大小美满康乐,万事如意!”
孝先起身致谢,说:
“谢谢先生美意。”
那馒头花再次传来传去,不左不右,恰好落入孝先怀中。孝先若抢先抛出,那自然非双杏莫属,在场人骤起轩然大波,全然正合众人心愿,如期待已久的盛事似的。
双杏笑盈盈地如中下怀,瞅着丈夫说:
“徒弟都献丑了,你这师父还不出山,更待何时?”
“男亲家,也该露一手,叫我们开开眼,上吧。”库尔班兴高采烈地拍手道。
孝先立起身,左手钳着下颏略作思谋,节日助兴是美事,不可扫了大家的兴,但也不好雷同,他决定不动武功,要起用许久不吹的铜笛,借合家空前大团圆的喜庆气氛,舒心地吹奏一番。于是,他招呼老十:“老十,去把笛子拿来。”
众人听了新鲜得不得了,兴奋得一阵又一阵地起哄。孩子们有生以来只见过墙上挂的铜笛,可谁也不曾听父亲演奏过,如今有幸聆听,那自然是让人兴奋莫名的事了。
双杏也兴奋地难以自已,热情洋溢地说:
“五哥,噢——娃他爹,你也该露一露了。只知道你会笛子功,吹一手好笛子,可谁听见过?莫说娃娃们,就连你老婆跟了你几十年,也不曾听过,每次都在外面吹。今夜月明人圆,照先生的说法,叫啥良辰美景,不可错过,五哥,你就尽兴吹吧。”
孝先手握铜笛,尚在迟疑,吹什么好呢?阳关三叠吧,那悲凉的基调不合时宜,听了妻子一番话,倒暗中受到了点拨和启示,他决意借今夜之情景之兴致,尽平生之所学,将那一段感情经历编奏出来,以不负众人之期望。他边想边吹奏起来。
起先,那清脆响亮的铜笛声缠绵悱恻,辗转不绝,表达一种难以解脱的幽幽情怀,吹奏者神情郁郁寡欢;接着,恰似峰回路转,由缠绵忧郁一改为简洁明快、气势急促,不容懈怠,演奏者一副愉悦而归心似箭的情态;紧接着笛声舒缓悠扬,宛若进入天高地广、胸舒气爽的美妙境界。此时的孝先眉宇舒展,容光焕发,将笛声一转,一阵节奏明快、气势磅礴的演奏猝然一顿,这须臾的间歇叫人难以忍耐,也许是演奏者要缓口气,也许是此曲构思的需要,就在人们费神忍耐的瞬息,猛然笛声大作,那欢快热烈、喜气洋洋的情思不但充溢于悦耳的笛声,而且洋溢在演奏者的眼神和脸庞。后来,只见他遥望明月,笛指蓝天,笛声柔和宛转,渐次欢快悠扬,使合家欢聚其乐融融的氛围愈发浓厚。孝先深情地缓缓扫视一周,笛声随之戛然而止。
逗起众人一片热烈的欢呼,纷纷的赞叹,赞叹之后便是高潮的结束。
双杏美滋滋地望着丈夫,开怀笑了。无须暗送秋波,那含情的眼神不言而喻地对丈夫说:五哥,就你日能!那双媚眼分外有神韵,那对笑靥绽得更绚丽。
库尔班兴奋地站起来,高举双手的拇指,赞不绝口:“哎呀!男亲家,真有你的,亚克西,亚克西!”
老七也激动得立起身来,朗声说:
“爹,您也真是的,几十年深藏不露,险些埋没掉,还不如教给孩儿。长这么大,才头一次听您吹曲儿,太新鲜了!照先生的说法,这叫‘令人耳目一新’对吧?”
“然也,然也。”诸葛先生心领神会,频频颔首,说:“延兄好笛功,竟会自编一曲,好心计,好情思,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着实令人陶醉,佩服,佩服。”
双杏虽听得高兴,但并未真正领会,说:
“先生,你给解说解说,只觉得动听,却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的。”
“可惜不才并非钟子期,延兄所奏,也只领略一二,岂敢班门弄斧。待更深心静时,向师父讨教吧。”说罢,一笑置之。
双杏说:
“月近中天,已献了两个时辰,也玩好了,咱动嘴吧。”
孝先用刀把那供品月饼横切六刀竖切六刀,将一块掰下一点祭了月神。
金花、琐代各捧一块敬给库尔班和诸葛先生。
佳纳和花儿各捧一块敬奉给公婆,然后各自拿了月饼吃将起来。
吃瓜牙的时候,双杏打发四个未婚女子从供屋撤回供果,然后再杀大瓜。大家瓜就锅盔,又是水果,吃个不亦乐乎。
库尔班、古丽即兴尽情舞唱起来,老七自然伴随。四个未婚女子也混入舞唱的圈子,亦舞亦趋。直到月偏星稀,众人尽兴,几对小两口先走了,孝先夫妇也走了,这才散场,各自回屋,立时人静院寂。
双杏余兴未艾,左肘撑在枕头上,敞着胸怀,右手戳了下丈夫的精膀子,说:
“唉,五哥,先生叫我向你这个师父讨教,你给说说呀,你自编自吹的曲儿都是啥意思?叫人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看你,干起那事饥食慌忙的,说个正经事儿倒摆起架子,拿五做六的。”
“既要求师传道,还不拜师父,光凭红口白牙啊。”丈夫乐呵呵地道。
“唉哟,一个被窝里的夫妻,还真叫我当学生一样地拜师呀!”
“那不是正儿巴经地拜,也得献个殷勤不是?”
“还嫌献得不够呀!几十年了,啥样的殷勤没献过?你说,五哥,今夜叫你婆姨咋个献法?也烦高人指条明道儿。”孝先一口吹了灯,把双杏搂在怀里,说:“这就是明道儿。”……
空前大喜庆、中秋邀明月,使身处桃源的延黄子孙盛极一时,可谓美满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