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大会还在热闹地开着,沙吾提重新坐回手提电脑前。他进入“google”搜寻系统,试着在搜索框中输入“警察在线”“报案”“南疆公安网”等关键字,他只是想试试,但没想到,“南疆公安网”赫然跳出画面。
一
抓住了吐尔洪,警民情绪高涨。但是主要凶手亚生不知去向,大伙的情绪又有点受挫。
无论怎样审讯,吐尔洪都说不知亚生的去向。他说:“我真的不知道亚生在什么地方?如果我们知道杀了人后应该去哪儿藏着,我们就不会被你们抓住了。”
钟成分析了吐尔洪的供词,认为他没有说假话。
“看来,这个亚生只有匹夫之勇。不出三天,他准会从沙漠里跑出来。”
钟成预言道。
“为什么?”王路问。
钟成解释说:“我看过地图了,咱们所在的这个村庄是通向大沙漠的最后一块绿洲,往前五百公里都是沙漠和戈壁滩。亚生慌不择路,才走进这个死亡之海。他没做任何准备,他吃什么?依他的直线思维的特点,他还会回来找吃的,除非他决定死在沙漠里。如果不是这个结果,他就不是亚生,而是‘黑鹰’了!”
王路问:“那么他还会跑回这个村庄吗?”
“那不一定,所以这个乡的每个村庄都要设防。”钟成把临时指挥部搬到乡里,驻扎下来,营造外松内紧的氛围。
买副局长带着反恐二队和三队重点负责塔什库尔干乡的防守,为了深入地摸情况,老买自己骑着个毛驴往各个村庄跑,往亚生有可能躲藏的任何一处地方搜寻。
果然,第二天晚上,努尔拉就来报告亚生的行踪。
这天天黑之后,饿成疯狗一般的亚生躲进努尔拉家的果园里,等天色更黑时,他跳墙进了努尔拉家的院子,他用枪顶着努尔拉的老婆:“进屋去,给我找点吃的来,不许开灯。”
努尔拉的儿子上小学四年级,是个小猴精。亚生跳进院子里时,他正在羊圈里撒尿,接着他就听到有人威胁他妈妈。小家伙一听动静不对,扒着墙头偷眼瞧了瞧,他看见了那人拿着什么东西顶着妈妈背上。他跳出羊圈,找爸爸报告去了。
情况来得紧急,留守在八村的警力加起来是十五人。钟成让努尔拉画了一个地形结构图,并迅速做了分工。他说:“四人上房顶,六人围房,五人进院。”由陈大漠带侦查员们去围捕。原则是尽量不惊扰村民。
钟成则留在临时指挥部等候消息。
按着分工,努尔拉带着四人上了房顶,亚力坤带六人守在房子外围堵截,陈大漠、艾力、马建中还有王路从正面进入院子。
马建中轻盈地翻进努尔拉家的院子,快速拨开大门插销,大伙冲进去。马建中、王路、艾力各自迅速守住一扇门。此时,由于院子里没有灯光照射,黑漆漆的。手持激光电筒站在庭院当中的陈大漠低声说:“注意,现在同时敲门,准备往里冲。”
陈大漠的话音刚毕,王路、艾力、马建中三人同时敲门。艾力抢先猛地一推门,冲进门内,猛然间,门后伸过来的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一把匕首猛地刺进他的胸部。事情来得太突然,艾力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他忍住巨痛大声喊:“陈队长,人在这儿!”与此同时,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艾力的胸部被捅了第二刀。
陈大漠立刻把激光电筒照到艾力所在的那扇门前,但是那里没有艾力。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咣当”一下踹开那扇门,只见屋里有两个人正扭抱在一起。黑暗中,他分辨不出哪个是艾力,哪个是亚生,即使用激光电筒也无法一下子把他们分清,他干脆一把把两个人同时抓在怀里,他的下颌碰到一顶帽子,他知道,那人应该是亚生,因为艾力没戴帽子。他立即用双手去卡亚生的脖子,他喊着:“艾力,我在这儿!”
陈大漠同时用腿猛顶亚生的腹部,亚生猝然倒下,夹在中间的艾力跟着倒在亚生的身上,陈大漠因为用力过猛也倒在艾力的身上,三个人压成一团,就地混打起来。
那时,王路已经从另一间屋里找出努尔拉的老婆,并带着她把各房间的灯一一打开。
院子里顿时有了光亮,王路听见陈大漠在那间黑屋里喊:“王路,快来,人在这儿,快来!”随之,大伙儿听到了两声枪响,哑哑的,闷闷的。
马建中、亚力坤和王路同时奔向那间响枪的黑屋子。
黑屋里的三个人仍在战斗,那两枪是艾力朝亚生开的,但因为在黑暗中,枪只打在亚生的腿上。亚生疼红了眼,一手拿枪一手拿匕首。陈大漠见状,一脚踢飞了亚生手中的匕首,亚生照着陈大漠开枪,可是,连开了两枪,只听“噗噗”的空击音,他手中那支手枪关键时刻没子弹了。他恼羞成怒地用枪身使劲打陈大漠,陈大漠则用脚踢他的胳膊,躺在血泊中的艾力死死地抱着亚生的腿。
王路机敏地拾起地上的激光电筒,向他们三人照过来,陈大漠急忙喊:“王路,放‘黑豹’!”
新来的警犬“黑豹”听到命令呼啸着冲上去,那时,陈大漠的一只脚踩在亚生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抓着亚生的头发,“黑豹”一下子扑到亚生身上。有了“黑豹”的帮忙,陈大漠腾出一只手来,给亚生上了手铐。
二
“艾力,艾力,你还活着吗?”没有听到艾力的动静,陈大漠和王路急得喊起来。
拉开灯,大伙立刻看见了满身是血的艾力。艾力听到了大伙的呼叫,他的脸绽开了笑容,他微弱地哼了一声,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单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陈大漠和王路同时扑过去,把艾力抱在怀里。
马建中见状,脑袋仿佛要炸开了,热血直往脑上涌,他咬牙切齿地用枪顶住亚生的身体,问:“******,你就是亚生吗?你这个混蛋!”
王路看到马建中的样子要失控,连忙冲过来抢马建中的枪,他说:“建中,冷静点,留活口。”但马建中根本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他硬从王路手里抢回手枪,王路又夺回来,抢夺中枪在王路手中走火了。只听“砰”地一声,亚生“啊啊”两声,重重地倒在地上,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溅到正在抱着艾力的陈大漠身上。
本来就一团糟,现在事情弄得更糟了。陈大漠恼火地骂道:“王路,你想干什么?你想违纪吗?”
王路手上的枪还热着,造成走火事件,是他始料不及的。但他的确闯了祸。但马建中却不管不顾,他怒发冲冠:“大不了我跟他一命抵一命,我宰了他!”
王路默默地把枪还给马建中,然后把衬衣撕成条,先把艾力的伤口包住,亚力坤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裹着艾力的身体。
陈大漠瞪着眼珠喊:“还不走?赶紧送医院抢救啊!”
马建中和王路用自己的手臂托着艾力的身体往外走,他们怕一不小心弄疼了艾力。他们把艾力放到车上送往医院。
路上,陈大漠用手机给钟成紧急汇报,钟成又向南振中报告:“人抓到了,本来想留个活口突审,但被民警枪走火给打死了。另外——”他停顿一秒后,沉重地说:“民警艾力受了重伤,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
汽车开不进村来,停在路边。陈大漠和王路几乎是捧着艾力的身体在跑,他们舍不得让艾力的身体颠簸。艾力的血一滴滴流到地上,浸染着这个美丽的村庄。王路和陈大漠的双眼全被泪水模糊了,他们心里明白,艾力可能活不成了,他脸色苍白,胸部全是血。但王路和陈大漠仍然拚命地捧着他跑向医院。
马建中把车开到村口,他跳下车,迎上来,看着满身是血的艾力,他的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他边哭边骂道:“妈的,艾力你要是死了,你就是孬种,你他妈就不是人,艾力,你不能死!”
艾力仿佛听到马建中的骂声,他在陈大漠和王路的手中使了使劲,他俩敏感地觉察到了,于是,他们静止不动了,等着艾力说点什么。艾力果真稍有了点活力,他露出平时的那种滑稽劲儿,他说:“马建中,反正我比……你……长得好……看,你……骂也……没有……用……”
这是艾力留给战友们的最后一句话。这个自称“高档”的人,这个自称“名牌”的家伙,连离开这个世界时,都那么潇洒。他的确是个真正的“名牌”男人,谁都超不过他!
陈大漠擦去眼泪,说:“同志们,咱们对艾力说,现在回家,让他跟咱们回家。”于是,大伙每个人都对艾力说了一句:“艾力,现在咱们回家——回家——回家——”
反恐一队的战友们就是以这种形式送走了他们亲爱的兄弟——艾力!
三
大伙决定,还是由亚力坤给帕丽旦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不幸的事。但亚力坤死活不肯做这件事,他说:“我不愿意看着艾力死了,又把帕丽旦也杀死,她还是一朵鲜花。”
侦查员们谁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把噩耗告诉帕丽旦。
南疆地区公安局的门前正对着一条马路,王路他们回来的那个早晨,天空像是有感应般,飘了一阵儿细润的小雨。许多群众静静地围在公安局门前的道路上。他们得知那个不幸的消息后,都自发地等候着侦查员们的归来。
身着警服的马建中和亚力坤在前,王路和大漠在后,另外四名全副武装、身着警服的警察协助着,他们用手和流血的心抬着自己的战友艾力回来了。
群众自发地、默默地给这支特殊的队伍让出道路,侦查员们的身前身后都是默默的哭声。
艾力的爷爷已是八十岁的高龄,老人患有高血压、脑部多发性脑梗死等疾病,所以家人谁也没敢告诉他艾力牺牲的事。但今天早上,当他看到一家人神色异常地要出门,而且是公安局派人派车来接他们,他心里就明白了,一定是他最喜爱的小孙子艾力出了事。因为上次艾力在沙漠里失踪时,公安局也派车来过。他断定,肯定是艾力出事了,艾力可是家中惟一的警察,不是他是谁?
艾力的爷爷毅然提出:“我也去。”
艾力的父亲极力平静地说:“我们出去办点事,您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
艾力的爷爷一字一顿地说:“儿子啊,别瞒我了,我知道我孙子出事了,你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艾力的父亲突然抑制不住悲伤地哭了起来。
“别哭,儿子,这是光荣的事。”艾力的爷爷抑制住深深的悲痛劝慰家人。当年土改斗地主时,老人曾带着解放军进到昆仑山里剿匪。
临出门前,老人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他说:“当年部队打仗,多少好青年都回不来了,但我没死。现在,我的孙子替我牺牲了,我们家要有觉悟,不能给组织上找任何麻烦。”
老人率先坐进公安局的小车里,坚强地没流一滴眼泪。但是,当艾力的遗体被抬过来时,老人一下子就昏倒了。
艾力的妻子帕丽旦几次昏厥,她醒来对钟成要人:“局长,走的时候,我好好地把艾力交到你手中,可是,现在你们回来了,艾力却没回来,你还给我艾力,还给我艾力啊!”她又昏厥过去,又醒来。再醒来时,她又说了另一番话,她说:“钟局长,我不能怪你,如果这次艾力回来了,你们当中也许有另一个人回不来了。”
钟成听了这样的话,难过地背过脸去,大伙都没想到平时二流子一样的艾力,竟然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好老婆,怪不得艾力追得那么执著,那么辛苦,结婚之后又那么牛,何况帕丽旦已经有了艾力的孩子。
艾力的爷爷昏倒之后,被医务人员送去输液,但艾力的父母,艾力的姐姐们都不肯离开艾力的遗体,他们抚摸着亲人艾力的遗体亲了又亲。看到这种场景,钟成的内疚感就更重了,他真的是对艾力的家人充满了愧意,但是,善解人意的艾力的父亲却一把握住钟成的手安慰说:“钟局长,你们辛苦了!艾力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谢谢你们培养了艾力。”
钟成握着老人的手感动地说:“阿达(父亲),你放心,艾力的妻子就是我们的姐妹,让她到我们公安局来上班吧,打水扫地都行,不干活也行,我们公安局养着!艾力的儿子就是我们的儿子,今后,我们省吃俭用也要出钱供他上学,一直到上大学,要让那些恐怖分子们看看,没有父亲的孩子比有父亲的孩子活得还好。艾力的血不能白流。阿达(父亲),你看我们这么安排行吗?”
钟成一口一个“阿达”地叫着,大伙知道他是在替艾力最后一次呼喊父亲。
艾力父亲摇头说:“局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们不能接受。如果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天天想着帮我养孙子,你们还怎么有心思去抓坏人?艾力还有这么多姐姐,艾力的老婆帕丽旦是个舞蹈演员,她也能养活自己。如果,以后她要是又嫁人了,我们全家会为她祝福,她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女儿。真的,我们不给组织再增加什么麻烦了,你们心里面轻轻松松地去抓坏人吧!”
艾力父亲的话朴朴实实,但把侦查员们的心都震颤了。钟成一再向艾力的家人道歉,他说:“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们,我不是常胜将军,我把你们的亲人艾力带丢了。我永远都会为这件事难过,我不请求你们的原谅,但我们以后会加倍地战斗,不能让艾力就这样牺牲。”
艾力的父亲劝慰道:“打仗就得有人牺牲。我的儿子活着,别人的儿子就会牺牲,这个道理我们全家人都明白。孩子,你千万不要脑子太沉重,那样的话,你没法轻松地工作,艾力会怪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