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子玉和紫衣秀士告别了赵萍,出南昌西门,来到赣江边上。
江水滔滔,旭日撒下万道金光,江面上浮光跃金,二人顿感心旷神怡。他们信步来到码头,却顿觉奇怪起来——偌大一个码头,却只停了一条船,一条两桅帆船。
紫衣秀士上前问船老大道:“船家,此船向南去吗?”
船老大答道:“此船正是南去,客官可是要到南边去吗?”
紫衣秀士道:“我二人欲去赣州。”
船老大道:“客官,真是巧得很,我这船正是要去赣州。”
紫衣秀士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子玉,咱们就上这条船吧。”
子玉上前问道:“老大,为何江边只有你这一条船?”
船老大道:“小的是夜间到的,那时尚有几十条船,客船货船都是有的,还有铮铮琮琮弹琴说唱的。小的清早一觉醒来,就剩了我这一家了。小的也正奇怪呢!”
子玉无话,与紫衣秀士上到船来。船舱挺大,可睡得下二三十人,后面还有货舱。
子玉问道:“船家,几时开船?”
船老大道:“待我们老大来,便可起锚了。”
正说着,就听岸上一个沙哑声音道:“客人上船了吗?”
船老大慌忙出了船舱,说道:“来了两位客官。”转头又对文、沈二人道:“我们船老大来了。”原来先前那人只是个船夫。
子玉伸头望去,只见走来一位落腮胡子,虎背熊腰,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却是瞎了一只右眼。子玉暗忖:“这船老大外家功夫可以。”
真船老大后边还跟了十来个人,一个个挺胸凸肚,十分健壮。
几个人上到船来,船老大对先前那位船夫说道:“趁着天好,赶早,准备开船。”
先前那位船夫连忙跃到岸上,解缆收锚。另外几人将船帆拉起。
这时,岸上又来了几位商人模样的人,身后还有几辆小车推着货物。一位商人喊道:“船家,稍等!”
船老大说道:“客满了,客满了!”说着,船便离开了码头。
子玉道:“老大,这船就坐了我们两人,何不带上他们?”
船老大道:“客官只管坐着便是,人多了,吃喝都不方便。”说着,左眼一闭又睁,眼中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子玉又道:“老大,你不带上他们,可也不能问我们多要船钱。”
船老大“呵呵”两声,说道:“客官也忒多心,我们与前面的客人有约,带上这几个人,到时前面的客人就坐不下了。咱们这是逆水行船,人多了,难保不出乱子。”
子玉道:“原来如此!对不起,老大,打扰了。”说罢,转身走上船头,迎着清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船正在逆水而行。江面上原先让他心旷神怡的浮光跃金,这时却又象一把把金色的刀子象他涌来。
紫衣秀士来到子玉身边,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玉弟,你可觉得奇怪?”
子玉道:“大哥看出了什么苗头?”
“暂且不说,看以后如何。”
秋风送爽,船上鼓起两张帆,虽是逆水而行,每天却也行个七八十里。一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船老大说的客人也没见着踪影。
这时正是晚秋时分,赣江两岸,杜鹃花、油茶花开得浓浓烈烈。文、沈二人一路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或者古往今来,谈天说地,或者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倒也不觉寂寞,却是既不谈宁王府,也不谈王守仁。
到了第七日,船已驶近庐陵。紫衣秀士道:“前面江中有一块陆地,名唤白鹭洲,上有一座南宋理宗赐名的白鹭洲书院,乃是朱熹、二程等六君子讲学的地方。玉弟,如此胜景,岂可错过?”
子玉道:“我只知道朱熹六人在白鹭洲书院讲学,却不知道白鹭洲书院便在此处。”
紫衣秀士对船老大道:“老大,我们兄弟坐了几日船也坐得乏了,前面到了白鹭洲便上岸了。”
独眼船老大忙问:“客官不是要到赣州吗?”
紫衣秀士道:“赣州还是要去的,只是坐船坐得乏了,想走走旱路。船钱照样付到赣州。”
船老大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勉强客官,前面就是白鹭洲,客官请便。”
二人付了船钱,便上到白鹭洲来。
这白鹭洲是赣江中的第一大洲,南北长约十里。二人上到岸来,紫衣秀士看看四下无人,便说道:“此行甚是奇怪。”
子玉道:“不知大哥说的怪在何处?”
紫衣秀士道:“上船时,码头只有这一条船,这是一怪。你想,这南昌繁华富庶,商贾云集,又当收获之时,风平浪静,码头怎会无船?再者,上船后,只我二人,船家便即开船,不许别人再上,这是第二怪。哪有船家不愿赚钱的?最可怪的是,一路上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子玉道:“大哥说的前两怪也就罢了,这一路上没发生事端却又为何为怪?”
紫衣秀士道:“兄弟有所不知,你知道那独眼船老大是谁?”
子玉道:“是谁?”
紫衣秀士道:“此人就是鄱阳湖里著名大盗独眼龙凌天,过去却是叫做花龙的。他和旋风鼋闵罟、闪电蛟吴一丰三人携手为奸,霸住了鄱阳湖,杀人越货,侮辱妇女,无恶不作。虽然吏捕甚急,却始终未能奈何得了他们。不知什么原因,这三人于大约十年前,也就是二刘举义前后,突然没了踪影,江湖上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不想此时此刻竟然碰到了凌天。”
子玉听紫衣秀士提到了他的先人,更是留上了心,说道:“我看那凌天却不象认得大哥。”
紫衣秀士道:“那是十年前,凌天在镇江招隐山中欲对一名女尼施暴,正巧被我碰上,不能不问,但又考虑老父在堂,不便招惹是非,所以便蒙了脸,对凌天打出一个铁蒺藜子。他那只右眼就是被我打瞎的。他在正将得手之时挨了打,气急败坏,拿出他的兵器,是两根两尺多长的钢叉,自称花龙凌天,要与我拼命。我把他引得远了,想那女尼已可脱身,而凌天的右眼也必不保,君子不为已甚,我便逃之夭夭,并未留下姓名,所以这凌天并不认得我。”
子玉“哈哈”笑道:“好,好,痛快,痛快!”
紫衣秀士道:“兄弟该不是笑我不够光明磊落吧?”
子玉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大哥对此事的处理甚合弟意,痛快淋漓。现在江湖上就有那么一套腐朽的规矩,什么明人不做暗事,什么留下万儿来云云,真是愚蠢至极。大丈夫行事,惩奸除恶,千方百计,手段种种,只要无愧于天地,就是光明磊落。”
紫衣秀士道:“玉弟见识毕竟不凡。不过,你想那凌天,亲自为我们撑船,又不图我们钱财,难道他改邪归正了?就是改邪归正,以撑船为生,也不能放着该赚的钱不赚吧?所以我就奇怪。”
子玉道:“这样说来,三怪合一怪,一怪都不怪。”
紫衣秀士道:“此话怎讲?”
就见子玉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紫衣秀士会意,连忙岔开了话题。
那白鹭洲书院坐落于白鹭洲北首,建于南宋淳祐年间,是当时庐陵太守江万全因为理学大家邵雍、周敦颐、张戟、程颢、程颐、朱熹曾在此讲学,故立祠纪念,建了这座书院,虽几近三百年,由于历代都将此作为书院或县学,不断修葺,却也保存完好。
二人渐渐走近,只见迎面一座门楼,檐下是“白鹭洲书院”五个涂金大字的牌匾。这五字乃是宋理宗的亲笔。这宋理宗在位四十年,纵情声色,宠信权奸,导致国势日颓。其字却仿颜柳,倒也有些气势。
二人进得门来,有书院执役拦住,道:“请客官止步,我们这是庐陵县学,却不便游玩。”
子玉心生一计,道:“我们是你处王巡抚的朋友,前往赣州拜访王大人,路经此处,若不看看,实是遗憾,请与方便。”
执役道:“既是王大人的朋友,待小人通报学正大人,小的却做不了主。”
不一会儿,从里院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灰衫儒者,相貌清癯,三缕须髯飘飘。
那儒者道:“不知二位来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子玉道:“冒昧打扰,望先生勿怪。请问先生尊姓?”
儒者道:“不敢当,小生贱姓王,单名一个艮字。”
紫衣秀士道:“原来是心斋先生,久仰,久仰。”
王艮道:“不想贱名有辱清听,何幸如之。二位请到里边谈。”
二人随王艮进到院来,走过一道月门,一座两层高楼赫然出现在眼前,雕梁画栋,雄伟壮观。二楼上檐下正中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风月楼”三个颜体大字。一楼两边的楹柱上写着:智水仁山日日当前呈道体,礼门义路人人于此见天心。
三人上得楼来,放眼望去,那赣江景色,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