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拜不要紧,只把笙儿惊得差点从榻上跳起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允以如此身份行如此大礼,其所求绝非寻常。笙儿忙回拜一礼,说道:“王大人折杀小女子了,如有所用,自当尽力。”
王允这一拜似乎在曲胤意料之中,他在一旁垂首静候,只待笙儿应允了方将王司徒虚扶起身,说道:“大人何需如此,舍妹同为大汉子民,为国尽忠亦是其分内之事。”
听到此,笙儿算是大约明白了一些,这司徒王允和门客曲胤是一对保皇顽固派,这番叫自己前来,恐怕多半是想施美人计对付那个挟持皇帝,独霸朝纲的相国董卓。
果然,王允见笙儿在他一拜之下欣然承应,便直言道:
“姑娘应有所闻,董卓自入洛阳以来,擅行废立,滥杀朝臣,淫HX乱后宫,实人神共愤,天地难容。前曹公孟德有高义,舍身刺之,怎奈功败垂成……如今董贼防范甚密,又有吕布随侍,等闲之人难近其身,唯有姑娘身为女子,又身怀绝技,方能伺机诛杀之!”
原来是要自己如那曹操一般去行刺董卓,这种事情一旦失败,性命难保,那曹操事败后以急智脱逃,已属难得好运,自己在司徒王允眼中只是一个有点功夫的普通女子,若是失败,可以说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可能。难怪这王大人方才要行如此大礼了,一拜换一命,实是划算。
只可惜笙儿并非凡人,即便刺杀不成也危及不了她的性命,那董卓作恶多端,此番顺道将他解决了倒也不坏,笙儿想到此,便对王允说道:“司徒大人之意,小女子已知晓,若能近得那人身侧十步以内,小女子自信能取其性命。”
王允听她语声凿凿,知其所言不虚,当下心中大喜,颤声道:“汉室兴亡,尽系姑娘之手矣!”
自这日后,笙儿便以家妓的身份被安置在司徒府中,待七日之后董卓寿辰,饮宴之时随其他舞姬殿上献舞,趁机行刺杀之事。
笙儿虽为女子,既成死士,王允倒也待其如上宾,将司徒府南侧一处精致独院腾出以供笙儿暂住,这院中植有几株银桂,此刻正值花开时节,满院飘香,落花沾衣,只染得笙儿周身也一股桂花香甜之气。
曲胤站在小院门外,院中有竹笙之音传来,曲声呜咽,似有无数悲戚怨恨,从四面八方笼罩,令闻者亦潸然同悲,心神难以自抑。
一曲终了,曲胤方回过神来,惊觉脸上凉意,忙以袖拭去泪痕,整理仪容走进小院,只见笙儿俏生生立在桂花树下,手中捧着一只小巧竹笙,嘴角含笑朝他望来。
曲胤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说道:“姑娘方才所奏之曲,恁无情之人亦为之动容矣。”
笙儿叹息一声,低头轻轻***手中的竹笙,似是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吹奏这悲怆之音,或许是‘她’此刻的心境吧,竟让我们也有所感了……”
曲胤自是不知笙儿所说的“她”是何人,不由问道:“她……也是个女子么?”
笙儿点点头,眼中有伤感之色,说道:“她是个美丽骄傲的女子,为她所爱之人放弃了尊贵的地位,帮助他建立了不世功业,而然最终……却被那人抛弃……”
曲胤听她所言,回想起刚才的曲声,不禁心中又升起悲戚之感。笙儿抬头看见他的神情,轻声一笑,说道:“不过是一首曲子,我都好好的,你怎的成了这副表情?”
曲胤听见她笑声方回过神来,脸上讪然,叹息道:“实奏者无心,听者有意也……”
笙儿将竹笙仔细收进腰囊,再抬头时,眉目间的悲伤之色已经一扫而光,彷佛先前那曲子并非她所吹奏的一般,她轻轻拍了拍肩上撒落的花瓣,笑嘻嘻问道:“曲公子找我有何事?”
曲胤见她笑语嫣然,俊颜又是一红,忙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只狭长木盒,揭开盒盖,只见里面锦绸之上置着一柄无鞘短剑,剑身狭窄,通长不足三寸,刃上隐隐有蓝光流动,锋利异常,显然非凡品。
曲胤将剑盒双手捧到笙儿面前,慎重道:“此剑名鱼肠,昔欧冶子大师所铸,专诸以此剑刺吴王僚,利穿三层铁甲……今司徒大人以鱼肠名剑相赠,愿姑娘效法先贤,成就千古佳话。”
“好说好说……”这司徒大人居然还藏有如此宝贝,笙儿搓了搓双手,将鱼肠剑小心地从盒中取出,忽然一个转身,以剑尖向身侧银桂树的一段小枝刺去,剑尖尚未触到,那小枝已然断裂。笙儿伸手接住那截坠落的桂枝,细细一瞧,只见裂口光滑平整,如刀切一般,赞道:“果然是个宝物,仅剑风便强过利刃了!”
曲胤见笙儿出剑翩若惊鸿,功力深不可测,心下大定,叹道:“今日得见,胤方知宝剑亦可配佳人!”
笙儿笑了笑,将鱼肠剑放回曲胤捧着的木盒中,轻轻一推,也不顾他眼中的惊愕,慢悠悠说道:“此剑虽好,却是凶器,小女子生性胆小,实不敢将此凶器随身佩戴……王大人割爱相赠之意,笙儿不胜感激,只是这鱼肠宝剑,还是请收回吧。”
曲胤没想到笙儿居然会拒绝,不由一呆,问道:“若无利器,三日之后,姑娘将以何物刺董贼?”
笙儿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桂枝一扬,笑道:“手中器物又怎及心中之剑,公子岂不闻,心剑到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这下曲胤是真的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道:“你……你是说,要以这桂枝为剑,刺杀董贼?”
笙儿嘴角噙笑,自信满满,不由得曲胤不相信她确有以花叶为剑的本事。那日曲园门前所见,他只知笙儿身姿敏捷,出手精准,轻身功夫也了得,却不知眼前这纤弱女子的功力竟已达到鬼神难测的境界,一时间胸中有喜,有惊,有叹,百感交织……
三日之后……
笙儿一身绛红色薄纱舞衣,随着其他舞姬走向洛阳皇宫正殿。此刻她已经成了内廷太乐府的一名在籍宫女,有完整清白的家世,即便是查到祖上十代也找不出同司徒王家有任何牵连。王允这只老狐狸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他这番安排可算是百无疏漏了。
笙儿原以为董卓寿辰只是在相国府中家宴,谁知小皇帝竟然特赐董相国于皇宫正殿宴请群臣,这道恩旨大约是被董卓威逼所下吧,要么便是小皇帝为了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水深火热,刻意以此来讨好这位权相。
此刻已近戌时,残阳余辉落在层层叠叠的宫阙之上,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阴影。低眉垂首的宫女内侍们在阴影中趋步而行,脚步声细碎整齐,以衬托无上的皇家威仪。即便是笙儿,此刻以宫女身份行走其中,心中也不由生出些蝼蚁之感。
步入正殿之时,笙儿忍不住稍稍抬头,瞅了瞅殿中的情形:几十张精美食案左右排开,文臣武将在案后依次而坐,正前方有数级玉阶,玉阶尽头是宽大的龙椅,龙椅上端坐着尚未满十岁的小皇帝。
龙椅左侧不远处,一年轻将军执戟侍立,他身材高大,虎目生威,头戴金丝冠,身着连环锁子甲,想必就是将军吕布。吕布身前榻上坐着的便是那位相国董卓,此刻这董相国身披赭色锦袍,腰系翡翠玉带,肥胖的脸上笑容可掬,同传闻中的残忍暴戾相去甚远。
笙儿回想起司徒王允那副正义忠良的表情,加之眼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董相国,不由偷偷吐了吐舌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
内侍监见众舞姬皆已步入殿中,便向右侧屏风后打了个手势,于是丝竹声起,诸女开始于起舞于殿前,这舞乃笙儿特意编排,各舞姬手执桂枝香花,姿仪仿月中仙娥,旋转处,纤腰玉臂隐现,更有香气袭人,一时间大殿之内生出几分绮丽香艳之意。
董相国显然对这支舞非常满意,眯缝眼中渐渐显露出淫亵之色。倒是两侧列座的大臣们似有多半无意欣赏歌舞,只是频繁举杯向董相国贺寿,席间觥筹交错,祝酒贺语声不断。
笙儿在众舞姬中穿梭,眼观四方,脚下舞步不乱,静待最佳时机。
片刻之后,只见文臣首席的司徒王允站起身来,举起手中酒樽,对着在座诸臣一扫,高声道:“相国寿诞,天下同庆也,吾等当共祝相国福寿无边,以护我汉室社稷!”群臣见王允挑头,无论愿与不愿,也都从席间站立,举杯相敬。
董卓素来知晓,这朝中大臣们虽对自已表面服从,却多是出于惧怕,此番举杯同祝,似有归顺之意,一喜之下,亦举起手中酒樽,站起身来,笑道:“诸位盛意,卓当回敬之,当回敬之!”
当董卓从几案后站起,胸腹要害便再无阻挡之物。
就是此刻!!
笙儿莲步轻移,一个转身穿到众舞姬外侧,纤指微弹,指间桂枝脱手而出,闪电般向董卓胸前刺去——
眼看桂枝就要击中董卓心脉,电光火石间,笙儿惊觉自己周围突然腾起一股强大的威压,这是危险的气息!笙儿的第一反应竟是——赶紧逃跑!这施压之人的法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心动不如行动,笙儿将手势一收,立刻施展雾遁之术。谁知仙术已下,身子犹在原地,自己的法力竟然已被对方封住!
笙儿不由大惊,举头望去,只见自己方才弹出的桂枝似被那古怪的气场牢牢缚住,本应迅如闪电的去势,现在居然变得十分缓慢,如随手抛出一般,低低地飞到董卓身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那气场瞬间撤去,桂枝没了束缚,“啪”地一声直直掉落在董卓面前的几案上。
董卓听见这异样的声音,肥硕的身躯居然反应十分敏捷,他扔掉酒樽,唰地拔出腰侧宝剑,高声道:“何人欲刺老夫耶?!”
董卓喝声未落,身后的吕布亦跳将出来,画戟一横,喝道:“何人欲害吾父?!”他这一喝只震得殿下诸人耳膜生疼,心中惊悚,不少人竟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回榻上。
笙儿现下也甚是不解,方才施压之人阻挡自己刺杀之后,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即便自己五感超群,也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高人的蛛丝马迹。
王允见事败,转头看向笙儿处,眼眸一暗,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到董卓案前,拾起案上的桂枝,若无其事道:“不过是殿上舞姬脱了手中桂枝,并无刺客,丞相无需惊惶。”
董卓见只是一截桂枝,脸色稍霁,思虑片刻便将宝剑插回鞘内,沉声道:“此桂枝系何人抛出?”
阶下一干犹自发呆的舞姬中,只有笙儿手中没了桂枝,她方才已试了数次,身上法术仍然无法施展,想必是那位高人尚在暗中监视,于是只得走上前去,学着宫中女子行了一礼,说道:“婢妾技艺生疏,失手误惊了丞相,望丞相恕罪。”
她语声婉转细腻,此时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更生出楚楚之意,只听得董卓怒气已然消去一半。
王允看了看笙儿,暗自叹息一声,进言道:“此姬虽有罪,然今日正值丞相寿辰,杀之不祥……且银桂乃月宫仙树,这桂枝无意脱手,恰落于丞相之案,实吉兆也,不可以杀戮渎之……”
董卓虽然嗜杀,却乐于装出宽厚容人之貌,眼下见笙儿不过一介小小宫女,杀之不仅起不到威慑群臣之用,反而落下自己心胸狭隘的口实,于是将语气放缓,对笙儿道:“汝无需惊惶,且抬起头来——”
笙儿无奈,只得抬头。方才董卓远观歌舞,只觉此女身姿曼妙,五官未曾瞧得仔细,此刻一见,果然绝色,不由淫心大起。董卓自霸占京师以来,上至公主妃嫔,下至各级宫女,只要自己看上的,皆恣意淫辱,此刻对笙儿起意,却碍于当着群臣百官之面,不便用强,只得好言相问:“汝既以桂枝相赠,可愿为吾姬妾否?”
董卓这一问倒没有出乎笙儿意料,只是殿下一干文臣武将皆显出厌恶鄙夷之色。司徒王允闻董卓此问,忙向笙儿使眼色要她答允,笙儿自然明白,这老狐狸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让自己成为董卓的贴身姬妾,再行刺杀自然会方便许多。
只是,这种事情,她想想都觉得恶心,更别说答应了。悲惨的是眼下法术被制,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了,而董卓一双色眼已经盯得自己全身发麻,笙儿心中暗暗叫苦:这下可玩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