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云姑娘?你没事吧?”
不知什么时候,小白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慕云烟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想躲闪,却被小白一把拽住。
“云姑娘,没关系的。”
“嗯?”
慕云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跟他说了“对不起”。
离开醉苜宫,离开洛晨央时,她发誓,纵使以前的所做作为,让她注定不能光明磊落的活在青天之下,但她要竭尽所能不愧以后的人生。
她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再也不为不属于自己的错误道歉。
但小白的原谅,却是真心实意。
他没有得理不饶人,也没有刻薄她,委屈她,而是像温泉一般,在她诚心认错的瞬间,就将暖意也回赠给了她。这让慕云烟觉得很舒服,眉头也不禁舒展开来。
“云姑娘,你受了伤,还淋了雨,这样下去一定会生病的……”小白定定地望着她,一脸的关切让慕云烟觉得有些别扭。
见她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要紧皱,小白立刻打断。
“停!你不要忙着反驳我!我的衣服是干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换上我的外衣,把你的衣服烤烤干……停!我知道你想拒绝我,我们毕竟孤男寡女,这样做确实对云姑娘你名节不利……但我爹常教导我,非常时刻,理当非常对待,要懂得变通。更何况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应该过分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停!你先别急着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与他人,更不会……”
“停!”慕云烟被他的长篇大论吵得头疼,只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停下。看着小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冲自己无辜的眨了又眨,生怕自己放开手后他又絮叨个没完。于是长叹一口气,吐出几个字:“我换。但你要闭嘴。”
小白的头立刻点成了木鱼锤,看起来十分开心。当下就站起来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难得这么不合时宜的动作在他做来并不让人觉得猥琐,火光映照他的身影,反而有几分倜傥洒脱。他脱完外袍后递给慕云烟,然后自动转身,远远的坐着。身着白色中衣的他,挺拔的背影像是一株雪杉。
慕云烟望着他的背影,不禁一愣。
眼前仿佛出现了醉苜宫芳樱园里,那个在漫天落英当中伫立良久的背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洛晨央留给自己的,只剩背影了呢。
慕云烟心头发涩,定了定神,开始换下衣衫。她青衣上的血迹经雨水淋染,已经变成了墨色。在褪到伤口处时,疼痛猛地袭来,纵使坚忍如她,也不禁轻哼一声。
“云姑娘,白某的外袍里有一瓶白芨紫珠粉,虽然比不得家父给的保命药,但暂用来止血也是可行的。”
慕云烟指尖一滞,小白的话语继续传来:“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皮外伤,没大碍’,但在我看来,就是大碍。明明很疼,你却偏要逞强。”
小白的声音出奇的不见殷切和聒噪,缓缓几句,不疾不徐,随着屋外瓦上积水落到石阶上,掷地有声,水花飞溅。
慕云烟没有反驳,只觉得握住小白袖口一角的手指微微发烫。抬眼望向屋顶碎瓦,“滴答”坠落的雨滴仿佛溅入了她的心中。良久之后,她找出他说的药粉,认真的撒在伤口上。待一切处理完,她用小白的袍子将自己裹得紧紧,有些疲惫的靠在一堆干草上。
小白的外袍上有淡淡的木槿香,混着雨水和寺庙中特有的檀香灰的味道,让她觉得心安。橘色的火苗一跳一跳,裹挟着大片温暖向她涌来,让她昏昏欲睡。
“阿嚏!”小白的喷嚏声让慕云烟抬起眼皮。
“小白,我这边离火近,更暖和。你不要感冒,你……”她听不清自己嘟囔了什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让她不得不进入梦乡。
梦中,她回到了她最不想回到的那一天。
那天,她骑在溅满血迹的白马之上,遇见了她这一生最不想遇见的人。
那人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一双明眸潸然欲泣,纵使因为饥饿,眼底有些发青,却仍然掩不住妩媚动人。慕云烟那时候就知道,等她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满眼渴求的望着自己,声音柔弱,她说:“姐姐,你救救我。”
慕云烟眯起眼,望向天空中层层叠叠的积雪云。透过那大团的乌云,她将眼前的少女是怎样一步步将自己的心凌虐践踏,怎样心思用尽,毁掉自己一切的种种往事,看得分明。
她闭上眼睛,心中有冰凌划过。她伸出血痕未干的手,递给娇花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少女,像当初一样,将她拽上马背。
她知道,纵使命运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仍然会救她。纵使明知前路会因为此时的举动而崩塌,她也没办法将她弃之不理。
只是,她低头对少女轻声说:
“你别再叫我姐姐了。日后也别央求我,要用慕云月这个名字。其实我救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燕门最后的血脉。我欠你的,以后都会还清的。”
少女没有回头,两人一马就这样在漫天风雪中踱步前行。
良久,她听得少女幽幽开口,声音里有掩不住的不屑和凉薄:“我身子里,流着你的七杯血。我怎么能不喊你一声姐姐呢?”
慕云烟牵了牵嘴角,淡然答道:“是呀。晨飞没能回来,没有冰狐的心头血,你总不好自己无端端的康复。于是你买通暗影堂的人,让他散出风声,说还有一个以血换血的法子可以救人。这一招,真是妙啊。你算准了洛晨央会让我一命换一命,但你没想到,我命硬至此,取了那么多血,还能活着走出醉苜宫。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凌冽的风声夹杂着马鸣,在山间回荡。
“因为,我将过去生命中的阴毒和不堪,以及不想再承受的负荷和悲凉,全都给了你。我失去了七杯血,失去了一切,但我会因此重生。而你得到的,将是狰狞的宿命和腐朽的人生。阿月,不,或许我应该叫你燕蓝月。我曾经是你的姐姐,因为我们都是魔鬼。但现在再也不是了。我不配当你这种人的姐姐。”
少女凄厉一笑,猛地踢踹马肚,一瞬间马惊奔走。天地开始回旋,山川倾倒,冰河炸裂,漫天风雪仿佛要将两人吞噬。
慕云烟没有丝毫惊慌,任狰狞的笑声在耳边盘旋,她只觉得一片心底安宁。眼看着眼前白雪渐渐变成一片黑暗,她不禁闭上眼睛,任自己在这片梦境中沉陷。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早就没有了苍山白马和孱弱少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玄衣的男子,背对着她,长发如墨,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梦,还真是长啊。是不是?洛晨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