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朔风幽幽的吹着,有些泛黄的牧草荡开了层层涟漪,牛羊的啼叫声,牧人的吆喝声,风划过面颊的沙沙声,全都汇聚在肃穆苍茫的原野,如一曲传唱千载的未名之歌。
此时的修罗与姬清当然不知道,在同样的地点,面对着同样的风景,千载之后有一个叫王维的羁旅之人写下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传世绝句,两个人只是并肩走在夕阳的余晖中,在草原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修罗,这是你真正的名字吗?”姬清俯身摘下了一朵蒲公英,轻轻的吹飞,蒲公英映着金色的阳光,翩舞成红色的雪。
修罗没有回答,神色罕见的有些落寞。
名字?或许有吧。印象中自己应该有一个美丽温柔的母亲,一个威严高大的父亲,或许还有一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哥哥,但这真的重要吗?烽烟四起的乱世,战争摧毁了千千万万本应幸福美满的家,制造了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孤儿,而自己仅仅是其中一个而已。当时的自己,应该只有五岁吧?修罗微微叹了口气,望着火云漫天的碧空,长啸起来,其声扶摇九天而上,经久不息。
姬清望着神色落寞的修罗,心里竟隐隐有些作疼,没有十步杀一人的凌厉,没有杀人如饮酒的优雅,此时的他,就如十年前的那个小乞丐般,瘦弱,胆怯,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姬清轻轻的走到了修罗的身边,握住了修罗的手。修罗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旋即,他更加用力的握住了这份温暖,转身望着身边温润如玉的人儿,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姬清轻轻的唱着,唱的是【诗经^邶风】里的那首击鼓。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走着,踏破了古道的风沙,黯淡了大漠的烽烟,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和两人一起慢慢皓首。
时光轮转,日落月升。转瞬间,一轮清冷迷离的月盘已悄悄地爬上了天际。
“修罗,你知道吗?我是大燕的公主,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国仇家恨,只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着日落月升,听着风声,说着话。”如水的月华下,姬清舒展着身体,裙裾纷飞,眉目如画,白衣成雪,青丝化墨,如谪落凡尘的仙子般,亦幻亦真。
“我有一个是燕王的父亲,但他整天只知道美酒和女人,他给了我最奢华的生活,却给不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基本的关怀:我有一个高大挺拔的哥哥,但他整天只知道玩弄权术,收拢人心,甚至连他唯一的妹妹也想送去代国和亲。”姬清神色有些黯淡,修罗沉默不语,只是安静的倾听着。
“我不想嫁给代王,去作那个虚无缥缈的代王妃,更不想回到那个死寂冰冷的王宫。可是,可是我是大燕的公主啊,我背负着燕国人的期盼,背负着哥哥谋划很久的布局。修罗,我很害怕,你知道吗?"一道咸咸的液体滑过姬清的面颊,有悄悄的坠落在地。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修罗轻轻的拭去姬清脸上残留的泪痕,将姬清拥在了怀里,月光下,姬清唇彩如玉,修罗微微颔首,轻轻的吻了上去。
没有一丝情欲的成分,有的只是两情相悦的水到渠成,月光迷离的洒下,朔风温柔的呢喃,悄无声息的,就倾尽了一世繁华。
是的,我会保护你的。哪怕背弃使命,哪怕粉身碎骨。血染江山如画,又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此生,我只愿以身化剑,永生永世护你周全,修罗在心里默默说道。
翌日,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但整个呼延部落却显得格外的喧嚣鼎沸。
今天是呼延部落欢庆丰收的日子,他们的首领旭达^呼延率领部落的儿郎们狩猎归来,赶回了大批的牛羊,马群,几大车的狐狸皮毛,甚至还包括百十个衣衫褴褛的奴隶。
(笔者按:匈奴人所谓的狩猎,并不只是打猎而已,还包括圈养野生的马群,掠夺弱小的鲜卑部落,深入中原掠夺过冬的粮食等等。)
广阔的原野上,呼延部落无论男女,全都围着煊赫的火堆席地而坐,部落的巫医先令人宰杀了牲口,祭祀他们心中伟大的昆仑神。然后由首领发令,开始分发烤的金黄的羊羔子,馥郁浓香的马奶酒。接下来,部落年轻的小伙姑娘们开始围着火堆跳起了草原人奔放独特的丰收之舞,碧空之下,一片欢腾的景象。
草原人天性豪爽,不拘小节。所以连作为客人的修罗与姬清也受到了邀请,修罗推脱身上有伤,没有上去,而丰姿如玉,巧笑嫣然的姬清却被几个奔放的小伙拖了上去,围着教跳起了匈奴人独特的舞步。
修罗一个人安静的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火堆噼啪作响,爆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阿苏勒这个爽朗的少年却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坐到了修罗身边,黝黑的脸被沸腾的火光映的通红。
“修罗大哥,你跟阿清姐姐是夫妻吗?”少年递给了修罗一壶马奶酒。
“不是。”修罗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口小口的泯着酒。
“那你喜欢她吗?想让她做你的妻子吗?”少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修罗明显有些受不了草原人的奔放与直接,无奈的笑着,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却又自相矛盾的摇了摇头。
“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少年眼眸里闪耀着明亮的光,神色飞扬的说了起来,“在我们草原上,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子,就会把剥好洗净的狐狸皮挂在她家的穹庐外,告诉自己喜欢她;为她和别的男孩子打架,证明自己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女人;然后骑着马载着她去很远很远,没有人的地方,把她的裙子解下来。”
阿苏勒越说越兴奋,仿佛她已经让爱慕着的姑娘跨上了他的马背一样。
漠北的天空好像特别的高,特别的干净,连白玉盘似的月亮也显得格外的大,修罗平躺在草地上,把双手枕在脑后,安静的看着静谧的夜空,遥远的天际,朦朦胧胧的传来一阵悠扬的笳声,如地籁般优美婉转,猛的,一朵烟花拖着红红的焰尾,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形,在弧形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砰然炸开,绛紫嫣红,流彩缤纷的光点在夜空中开成一朵最绚烂的花。
这胡笳声似乎有些古怪的地方,而且漠北乃贫瘠之地,手工业极度落后,又怎会有人燃放烟花?修罗暗忖着,慢慢警觉起来,悄然握紧了手中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