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娘冲她莞尔一笑:“我知道了,多谢。”
金千邑还要再说什么,可看见她那坚定的目光,又将话给吞了回去,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从今天起替你求神拜佛,只盼鬼手能懂得你的心意我就阿弥陀佛了。”
苏媚娘大笑着,同孪镜一同出了门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绀香的错觉,直到苏媚娘离去许久,她还是能听见苏媚娘的笑声,如她房里的雪钟,日日回响,只为了告诉这个世界,它存在过的痕迹。
“掌柜哥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妙笔先生?”长随在苏媚娘走后,很担心地问金千邑。
“不用!”金千邑淡淡道:“鬼手的脾气我了解,这世上还没有能劝动他的人,不然媚娘也不会央我替她寻梦黄粱。”
“可是掌柜哥哥你也说了梦黄粱会使人沉沦,不怕妙笔先生因此而一睡不醒么?”长随仍是不放心。
金千邑弱弱一笑:“若他命该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他二人的选择,你我无从过问。”
长随听了,心中很不好受,可一旁,绀香却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只顾埋头研究手中的盒子,想打开,又怕没得到金千邑的允许,会惹他生气,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金千邑轻轻拂袖,绀香的手便被他轻巧地甩了去,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过盒子,瞟了绀香一眼,将盒子打开了来。
一弯清明洪波流泻而出,在他三人眼前盈盈荡起了光,绀香还未反应过来,那清明的光芒却忽然迷蒙了起来,化作一团混沌,漂浮于金千邑白皙而宽大的手间,始终未曾再清晰过。
绀香望着金千邑手中这一团云雾状的东西,忍不住伸出手来戳了戳,手指在浮云里探了没多久,便触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顺着摸一圈,圆弧状的东西,光滑无比,刹那间,心中像是涌上了千百种情绪,想喜,想怒,想忧,想思,想悲,想恐,想惊,如同将一生的情绪都历尽了,百味杂陈。
金千邑及时将绀香的小手抽出来,在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绀香疼得哇哇大叫,这才从方才那千百种情绪中脱身而出。
“掌柜哥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绀香警惕地看着这团云雾,却是半分也不敢再向它靠近了。
金千邑瞥了瞥长随,长随立刻会意,解释道:“醉红尘是苏姑姑这辈子做的最得意的一面镜子。”
“它原来是一面镜子?”绀香想起方才指尖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好像确实像是一面镜子。
“苏姑姑是这世上最好的制镜大师,而这面‘醉红尘’则更是她目前为止所制镜中的极品,你看它形状似一团云雾,这是因为它已超出了一般物体的形态,这世上,制镜能做到无形无影的,也只有苏姑姑一人了。”
绀香看着如一团云雾般的醉红尘,有些不太相信:“它怎么能帮我找到哥哥呢?”
金千邑悠悠开了口:“醉红尘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它知晓你的一切情绪,只需要一滴你的血,你便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
金千邑笑着,从腰间拿出一把银白剑鞘镶了玉髓的匕首来,冲绀香挥了挥:“怎么样,绀香,一滴血就能帮你找回哥哥,你是愿,还是不愿?”
“绀香当然是愿意的。”绀香想也没想便答道。
“好!”金千邑满意地笑了:“把你的手给我。”
绀香将手递给他,金千邑修长的手指握着她软软乎乎的小手,轻轻翻转过来,拿了匕首在她指尖轻轻划了一刀。
长随替绀香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滴血珠便隐入醉红尘的云雾中,不见了踪迹。
云雾仿佛气吞山河,在金千邑掌间缭绕聚拢,渐渐化作一团漩涡,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流动,循环往复,更替不绝。
原本是皓白的云雾,却因为血液的渗入,逐渐变得绯红,绀香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诸般变化,总觉得金千邑手中仿佛下了一场桃花雨,而他则像是那个执掌她命运的翻云覆雨的神仙。
云雾停止了转动,向四周散开,围出了一圈清明。
绀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金千邑低眼朝那清明里看了看,愣住了:“竟然是他?”
长随看到他惊讶的模样,也好奇地凑过去,谁知这一看,也是发出了一声惊呼:“怎么会是他?”
“绀香,绀香……”金千邑重复着绀香的名字,轻轻笑了起来:“怪不得。”
“掌柜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我哥哥到底是谁?”绀香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了。
金千邑将醉红尘递给她:“你自己看。”
绀香探着头往他手中看去,浩浩清明里,一个和长随差不多大的少年浮现出来,正隔着镜面冲她微笑,清秀的面庞上,天真一览无余,而那双眼睛,竟是与绀香出奇地相似——他们都有一双同娘亲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哥哥……”绀香喃喃叫着,竟哭了起来:“哥哥你现在在哪儿呢,你快来找找绀香吧!”
“他叫惊蛰。”金千邑在一旁懒懒地道。
“掌柜哥哥你认识他?”绀香惊奇地瞅着金千邑。
“是啊,”金千邑坏笑道:“真是不巧,我认识他。”
绀香不满地瞧着他:“那你为何早不带我去找他?”
长随哭笑不得:“我们也是看到醉红尘里显示出了他的模样才知道惊蛰就是你哥哥的。”
“惊蛰,绀香,单从名字看,你们也确实像兄妹,看来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金千邑笑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那我哥哥现在在哪里?”绀香拉着他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金千邑眉头一皱,道:“不巧,在鬼手家,惊蛰是他的替身侍童。”
“就是苏姑姑方才说要用梦黄粱救他的那个人?”绀香问。
“是!”金千邑答道。
绀香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哀求道:“掌柜哥哥,求你,求你带我去见见哥哥吧。”
“现在还不行。”金千邑沉吟道:“鬼手现在遇到了麻烦,惊蛰视他如父,如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你若这时和他相认,会乱上添乱,他心里本就一团乱麻,如何会相信你的话?还是等这段风波过去,你们再相认也不迟。”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妙笔先生一直不好,那我岂不是一直都无法与哥哥相认了?”绀香很是着急。
“这倒不会。”金千邑神秘一笑:“七日之后,鬼手一定会做个选择,到那时,一切便该尘埃落定了。”
“掌柜哥哥,你怎么知道妙笔先生七日后一定会做决定呢?他可是你们春熙五怪里出了名的倔脾气呢!”长随在一旁插嘴道。
“因为我比你们都了解他。”金千邑笑道:“他最倔,可也最心软,他不会忍心看着别人为他受伤的,更何况,那人是媚娘。”
长随听了,揉了揉绀香的头,柔声道:“绀香,掌柜哥哥说的错不了,你再忍忍,七天之后,你们兄妹就可以相认了。”
绀香扭头看看金千邑,又看看长随,想要说什么,却又把话给吞了回去,悻悻点头:“绀香知道了。”
金千邑像是洞察一切,晃了晃手中的醉红尘,扬声道:“你可是想留着醉红尘再多看惊蛰几眼?”
绀香万分激动地狠命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金千邑,希望他能够同意自己的请求。
无奈金千邑断然拒绝道:“你每用一次醉红尘,就要滴上一滴自己的血,此类有灵识之物,沾染血腥多了,邪性便会滋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们轻易用它。”
他说完,迅速将醉红尘收入了盒中,夹在腋下回了房去。
绀香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小气鬼!”
长随笑看着她,无比宠溺地道:“掌柜哥哥是为了你好,若你真等不及想见哥哥,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真的吗?”绀香一听,万分惊喜。
“嗯,自然是真的,不过你不要一激动就抱着惊蛰喊哥哥,只许看,不许出声。”长随捏了捏她的脸。
“知道,知道。”绀香抱着他的胳膊撒着娇:“长随你最好了。”
长随被她赞扬地上了天,乐得忘乎所以,只知道咧着嘴傻乐。
他二人见天字间里也没什么生意,天将渐晚时便关了门,拉着手去了妙笔生的家。
绀香看着面前“猗兰”“弄菊”“落梅”“沁竹”四座院落的大门,发出了一声惊呼,挣脱长随的手凑上前在木门的雕花上摸来摸去,赞叹道:“这简直和真的一样呢,长随,你看到了吗,这门上的花会动呢!”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长随笑道:“这是妙笔先生画的,他的画艺可是天下一绝,他笔下的花草虫鸟,全都能变成真的,所以大家都叫他‘鬼手画圣’。”
“竟有这么神奇?”绀香拍手叫道:“好像看他亲手画一幅画儿啊!”
她这么一说,长随的表情有些落寞了:“只可惜苏姑姑说先生绝了笔,你怕是再没这个机会看到了。”
绀香目不转睛盯着门上的花纹,忽而笑道:“我想,先生总有一天会重新拿起笔来的。”
长随摆了摆手,道:“不可能,先生的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想让他重新拿起笔作画,简直比登天还难呢!”
“可是我觉得他是一定能重新拿起画笔的。”绀香坚定地道。
长随苦笑:“你又没见过他,如何这么肯定?”
“你看啊!”绀香指了指门上栩栩如生的花纹,笑道:“这上面的每一笔,都有他的爱,他对于画的爱恋太过热烈了,简直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作画。一个对作画用情至深的人,是绝不可能轻言放弃的,所以,我相信先生总有一天还会重新拿起画笔,继续他鬼手画圣的传奇。”
“小姑娘,你说得真好!”
绀香正笃定不疑地看着这些活灵活现的花纹,忽然有个赞扬的声音从院内传出,她吓了一跳,忙跳到长随身边牵起了他的手,再回头看去,猗兰苑的门已经开了,一个清秀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虽眉眼间隐着深深的忧愁,可一看到长随,依然笑意盎然。
“好久不见了,长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