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雨季到来,夙子翌在熟睡,有微微的鼾声,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陶小夭坐在床边陪伴着他,用手绢替他拭去汗水。
在过去的时候,他也很喜欢坐在床边看着她睡觉,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扬。他认为那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刻。
夙子翌的睫毛动了动,醒了过来。陶小夭一阵惊喜,赶忙握住他的手:“爹……。”她微笑:“你醒了……。”
她扶他坐起身,夙子翌的身子硌得她的手都发痛。
他颤抖着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苍白的面容仿佛褪尽了颜色的花瓣,他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人灌下圣水……。”
夙子翌轻轻嗽了嗽嗓子,无力的说道:“我那日假降于那黑衣人,随后被他们带到一处圣殿中,窥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勾当。原来他们已将圣水封印解开,妄图利用圣水扳倒岚卿。而当我想脱身之时,却发现我的元气被不知名的法术所削减,他们便将圣水给我喝下……。”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很小的黑色绸缎布料,然后很得意的笑起来:“他们一定也想不到,我在挣扎的时候扯下了那黑衣人身上的布,并用最后的元气施下【锁魂术】,你拿着它,只要接近那人,就会有感应。”
陶小夭颤抖着接过,攥在手心里。
“可天大地大,我如何去找得到他?”
“那晚将圣水交给战岚的黑衣人,定是古华的人。我与他交手时,他用的是古华心法。哪怕他在刻意隐藏,我也能够察觉的出。而且,那人对自己施了【易声术】,所以这个人,也有可能是个女人……。”
陶小夭低着头,十指用力刺痛掌心,咬紧唇瓣,泪水不断的流下来。
“你不必这样为了我……我就是个傻子!”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慈爱的笑道:“傻闺女,人无完人啊,你再不好,也是我闺女……那天我问你,这事对你来讲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你同我说,你要守护岚卿,即便你会害怕那些未知的事情,即便你会因此赔上性命,即便你也会惜命而胆小,但是为了所守护的人,也会变得无坚不摧。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同你一样……。”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眼中满是知足的笑意。
到现在,他仍旧无怨无悔。
那时候陶小夭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含着泪使劲摇头。
“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也不必那么辛苦地照顾我,爹怕你嫌弃……。”他的声音很孱弱,有气无力。
陶小夭凝视着他的眼睛充满笑意,却泛出泪花。
“怎么会呢……。”她握紧他的手,歉声道:“你的酒葫芦……我们没有找到,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夙子翌痛楚的笑了:“不了,不喝了。我早该清醒了。闺女,你可知道,我为何嗜酒如命?”他闭着眼睛,喃喃道:“一百年前,我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他的母亲杀死了。我一直无法从那段回忆中走出,直到你出现。我想做个好父亲。”他的话语有些语无伦次,陶小夭镇静的听着。
枯槁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肩头,他侧着脸,神态安宁的望着窗外哩哩啦啦的雨珠。他微笑着转过脸,那抹笑容仿佛有逼人的光色。他抬起手,让她来他怀中。
陶小夭的泪水流淌进他的胸膛,使劲摇头。他骨节分明的的十指轻轻拍拂着她的发丝,
“要快点好起来啊,爹爹……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陶小夭躺在她的怀里,夙子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下比一下缓慢,一下比一下轻柔。就在陶小夭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夙子翌已经半卧着睡着了。
她的父亲,这样干净澄澈而俊美的男人。
陶小夭或许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是夙子翌。岚卿的心里有苍生,而她却是夙子翌的全部。
【“其实认我做爹也没什么好的,顶多就是在你被罚的时候陪你一起罚,在你肚子饿的时候可以给你找好吃的,在你难过的时候,肩膀借给你哭。”】
【“又去给你师父买糖葫芦了?有没有给我带酒回来?没有?!爹爹吃醋了,快点来哄我!】
往往身边最重要的那个人,最容易被忽视,直到失去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的心随着他的离去而被挖空,直到死去,那里仍然漆黑残疾。
陶小夭趴在他的胸口上,右脸贴着他的胸膛,静静的听着他孱弱的心跳,静静的感受他呼吸间的起伏。然后,任由左眼的眼泪流到右眼,再流进耳朵里。
陶小夭不知不觉的也睡了去。她做了个梦,飘渺的金色柔光在眼前摇摇晃晃。她梦见和夙子翌不知因为什么吵架了,突然想起他快死去,心中便一酸。哭着到处找他。然后发现他一个人坐在树林里喝闷酒,便跑过去,从身后抱紧他。怀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堆骨头,隔得她的心发痛。
然后——
在那片金灿灿的光芒中,他的身子消失了。
她最终哭着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