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开着车，在护送老者去医院的途中，我的思绪飞回到刚到枫城的第三年--
那是一个大热天，整个市场笼罩在跑账的感叹、低沉、悲愤的情绪中。一个个的买主不辞而别，每一个跑掉的买主起码欠市场各家商户几万元，十几万元不等。每当跑掉一个，大家就会自然地聚在一起，数落这个没良心，骗取商户钱财的骗子一大堆毛病来。可能责骂声都穿山过海，传到那些骗子的耳朵里。或许他们某一时刻会良心发现，过意不去，感到脸红。但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真的过意不去，感到悔意的时刻？
看看跑掉的几家买主，我的损失加起来就有5万多元，就别说其它的比我生意做得大的商户了。这对于我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商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心痛得无以复加。爱人和我天天过得胆颤心惊，生怕哪一个买主又给跑掉了。吃无味，坐不安。每天分头去找欠我们账的几十家买主讨债。客气的买主请你坐一坐，让你喝杯水，跟你约个结账的时日。遇到真把自个当上帝的主，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站在那里，他都嫌你挡了他的视线。根本不会主动给你让座，更不会递一杯水给你喝。说不定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说出让你吐血的话语来。
我就曾遇了这种难侍候的主。当时他对我的侮辱，我的愤怒、辛酸、痛心直至今天都难以忘记，刻入骨髓！成为一生抹不去的灰色记忆。
在那个烈日当空的正午，我和门市的小张交待了一下，让爱人生意不忙时去收另一家的欠款，早点去，免得6点过后去他又躲得无影无踪了。我马上去一家比较难打理的客户家收账，我是常扮"黑脸"的人，遇到难打理的人常常是我先去开道。让小张关门市部后，把1岁多的儿子小帆带回住处，然后我骑着一辆旧旧的自行车，去收蔡明理家一年多欠下的老账9000元。我怀着十分不安的心行走在南街的路上，四十度的高温烤得我汗流不止，热气一浪又一浪的袭来，使得这段时间没睡好觉的我有些发晕，心烦意乱。
这个蔡明理和我岁数差不多，二十出头。他和妻子以及他父亲1995年出来做灯具生意。我是二级批发，他则属三级批发带零售。通过一老乡介绍认识了他。老乡说：这个蔡明理机灵有谋，生意做得好，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成功者。让我们对他网开一面，大胆放手与他做买卖，到时肯定有一个不错的收获。蔡明理本人还专门提着礼品来拜访过我家。当时我对他的印象很好：能说会道，岁数不大的他好像比同龄人懂得更多，天南海北他都知晓一二；聪明，中学还差一学期毕业就辍学出去闯天下，年年抱有小财归家；会算计，五年多来一丁点一丁点的积累钱财，已在当地建起了第一座小洋楼。在当时他那穷乡僻壤的家乡来说，已算是首富了。在打工期间还白"拣"得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
一年多的交道下来，我觉得蔡明理华而不实，本来生意很好，说好付你的欠账，他会一推再推。挣了点钱就在外面花天酒地，养情人。花不少金钱去讨好来自俄罗斯的金发美女。花钱如流水，家里的生意全靠蔡父和他妻子。我不知道从前贫穷的他，为何变得如此之快？更为他以后的发展十分担心！
尽管蔡父一再保证，但我家再也不敢再欠一丁点账给这种有钱就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的人了。无数次的向他要欠款，他总是一推再推，到后来装作不认识你，甚至避而不见。被欠债弄得痛苦的我，每晚难以入睡，对自个的职业一度非常灰心丧气--我怎么跟这伙人在一起打交道？对人性的理解呈现出灰色地带：人性为何如此复杂？
今天是第二十次去蔡家要债了。在烈日下骑了一个多小时车到达蔡家，我的衣衫已湿透，头晕眼花差点栽倒在地，幸亏死死稳住车把，最终没有晕倒。蔡家门市有一个姓王的小青年一个人在卖货，来买货的也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我问小王蔡家三人的去向，小王说："蔡明理很少来门市，如果运气好的话能碰上面。蔡父去找他儿子好几天了。蔡妻和蔡明理吵了架回娘家了。"小王把我让进店里坐下，递了一杯茶给我。
"我也要离开蔡家去别处打工了，蔡父是个老实人，对人很好，但不太懂生意经，也不太管得住他儿子。蔡明理天天和他老婆吵架，在外胡来，看来生意不会长久了。"听了小王的一席话，我更加不安起来，已经对收回这笔欠款不抱多少希望了。
等了四个多钟头，就像过了四年那样久。望眼欲穿的我终于盼来了蔡家父子俩。当长相和穿着一样体面，宛如富豪的蔡明理手提"大哥大"回到店里，一见我就像见到仇人一样问道：
"怎么你这个女人又来了，总是阴魂不散。"
当时的我火冒三丈，但一想到我的主要目的是来收账的，不是来吵架的，就硬是强压下怒火，冷冷地回道：
"你欠我的钱，我当然要来向你要，这是天经地义，难道不应该？"
"有福的女人，只会坐在家里享清福，哪像你一样灰头灰脑满大街乱窜。"蔡明理阴阳怪气地说道。
"请你把心放回肚里，通过我的努力，我会成为有福的女人！有志的男人，不会让自个的父母无脸，让妻子受罪，在外花天酒地，正事不管。"
"你这个贱女人，我的事你不要管，别人跑了你那么多欠账，为啥你一天只盯着我的钱包？我还以为你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有多清高呢，原来还是个钱迷。"
"喂，自个不要脸，还来损人！你要搞清楚，我要的是自个的辛苦钱，难道不应该？难道有错？错又在哪里？错在我不该相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别人跑了我的账，我肯定要去追讨，你现在没跑掉，我当然有权利向你要！我要得正大光明！"我气得全身发抖，想不到为了要回自己的血汗钱，竟那么的难！还被骂着"贱女人"！这三个字像三颗坚硬的钢针，刺得我的心一阵阵的发痛，一汩汩的淌血！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我很想冲上去给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几巴掌，但是理智却让我没有轻易举起手来，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经过刚才的刺激，气愤、头晕加路途中的高温烘烤，我大汗淋漓，手脚发麻，一阵阵疼痛，不一会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无声的泪在我脸上汹涌流淌！长这么大，第一次，我受到如此的侮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要回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劳动成果！
在门市外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一老太太不无关切地说：
"没事吧？闺女，想开点，身体要紧，他不给钱，咱们告他去。"
"对，现在是法制社会，怕他不成，告他！"
"简直太不像话了，手拿九千多元的'大哥大'，却依然要赖账，这算是什么人？"
"这样的人也就是走一方黑一方，根本长不大，做不大，会倒大霉的。"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指责蔡明理。可蔡明理早不见了踪影。只见他父亲掩面低头，很是难过。听见大家指责他儿子，他心如刀割，迈着缓慢沉重的脚步走过来拍着我的肩，非常歉意的对我说：
"女子，都是我不好，没有教育好这个畜牲！我一直都在他耳边说，要清清白白地做人，不要为了一点点眼前利益蒙住了眼睛。要有责任心。"蔡父断断续续，声音哽咽：
"我刚才气得也扇了他两耳光。这个不孝子，败家子！我一直给他说，欠人家的钱早晚都要给，不要到处摆债，给自个一个好名声，今后的路才能越走越顺，越走越宽。有了钱，要多想想以前揭不开锅的穷日子，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要给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迷糊了眼！可他个败家子，总是应着说欠账还清了。也学会了说谎，翅膀变硬了，我的话他是当了耳边风！不争气啊，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非得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气死。"
蔡父边说边摇头，边流泪。这下弄得我左右为难了，旁边的人直摇头，纷纷指责蔡明理的不近人情，又劝蔡父想开点。
"大叔，这不是您的错。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敬重您的为人，蔡明理有你这样的父亲，是他有福。和蔡明理做生意，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您的为人好。"我安慰着这个对儿子失望至极的长辈。
"这样吧，女子，欠你的9000元我一定想办法凑齐了给你，你缓我一段时间，一个星期，我去想办法，咱还要这张老脸！"蔡父对我允诺道。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这是争取的结果，出乎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