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知道赵培祥大概是嫌自己烦了，可还是很有耐心地走在他的身边，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把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不爱听是吗？”
赵培祥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扒拉开。
“爱听！你爷们是个小孩，你脸上有光了！”
秦氏忍不住笑了。
“就知道你得生气。其实，你是什么我都脸上有光，真的。”
秦氏笑盈盈的看着赵培祥。
秦氏长得不算是美人，但就是禁得住端详，性子又平和，很多时候，赵培祥觉得她的气质很像嫂子。
如今秦氏又这么柔柔得看着他，不知怎的，赵培祥心里的那股子郁闷好像还真的少了些。
顺势躺在秦氏的腿上。赵培祥闭上了眼睛。
“我吧，从小就特混，任性，不听话。嫂子也不是不管我，但她心眼软，见不得我有一点难受，更被提受罪了。我呢也一向比较善于利用她的弱点，变着法儿的胡来。等闯了大祸，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没有卖后悔药的。要是我稍稍懂点儿人事儿，怎么能到了今天？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多好的日子啊，生是让我给毁了。”
赵培祥有些哽咽了，秦氏心疼地唬撸着赵培祥的头发，叹了口气。
“有个事我一直都没跟你说。这也是我和大嫂之间的一个秘密。咱俩差一点儿就成不了夫妻了。话说跟你订亲不久，我娘就听了好多关于赵家二少爷的荒唐事。这让我娘一下子就揪心了，她觉得虽然那些事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但你没有爹娘，是跟着兄嫂过。就算有心，将来继承祖业也必要跟爹娘的时候不一样，更何况你又不长进呢？娘觉得我会跟着你吃苦，所以就想退了这门亲。”
赵培祥忍不住一阵苦笑。
“娘看我看得到准，不过她不知道我哥和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秦氏点点头。
“我娘跟媒人说了不久。大嫂就上门了。培祥你知道，大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厉害！真的，可厉害了。虽然语调很和气，但话却一点不客气。媒人大概说了我们家嫌弃你荒唐不长进，这让大嫂好生不高兴。她的话，我现在都记得：婚姻这事要得是你情我愿，您看不上我们家培祥，我也不强求，但我来就是想跟您说，我们家培祥是个好孩子，善良孝顺，我不求别人都跟我一样喜欢他，但我也不愿意别人误会他。”
秦氏学着刘氏的口气，边说边摸着赵培祥的脸，她知道他哭了。
“那天大嫂到我们家，带了好多礼，有咱家的酒，有桂顺斋的点心，还有瑞蚨祥的料子。娘不好意思收。嫂子特别大方地说，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婚姻本就是两厢情愿，您相不上我家培祥没关系，别误会他不是好孩子就行。我家培祥还小，就算退了这门亲也不妨碍他再找。虽然我是真喜欢你们家羽珊，但没缘的话，咱不强求。这些礼就当我认了你们这么门亲人，咱们以后做不了亲家做朋友吧。”
秦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里也是酸酸的。当时也是凑巧，大嫂来家的时候她正在堂屋，娘也没让她回避，就这么看了个满眼。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就喜欢上她了吧。不完全是因为她夸了自己，主要还是她的样貌，她那和气中透着大气，有主见却不咄咄逼人的性格。
那天临出门的时候，大嫂还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
“真是个好孩子，不光俊，还透着那么厚道仁义。可惜咱姐俩没缘了。也不知谁有福娶了你。羽珊啊，到时候一定记着告诉姐姐，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厚礼。”
那天晚上，秦氏的娘就又让人把媒人招呼过来了。她心里有数了，这么护着兄弟的嫂子，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偏了自己的弟弟。闺女嫁到这样的家，有这样的妯娌，会很幸福的……
秦氏的手被赵培祥的眼泪彻底打湿了，想着故人的音容笑貌，秦氏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培祥啊，你要知道嫂子疼你，你现在就该听她的话，帮大哥打理好家，打理好厂子，好好疼她的一儿一女，比疼静静还疼才行是不是？只有这样，嫂子才能走得安心，你才算是没辜负她对你一片情义。”
那天晚上，赵培祥梦见了刘氏。
他拉着嫂子的手，一直哭，一直哭。
嫂子没哭，也没笑，只是说，培祥，要长进，要长进啊！
赵培祥被自己哭醒了，懵懵懂懂地坐在炕沿上，想起了嫂子刚才说的话，连忙点头：我长进，我一定长进。嫂子你放心吧。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吧，所有的人都看出二爷变了。这些年本来就踏实了很多的他，这几天工作的时候，更是积极努力。
好多人都跟赵培荣夸他，赵培荣面无表情的说：“那都是他应该做的。”
其实赵培荣心里也很欣慰。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究还是长大了，懂事了，无论是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只要他能越来越好，玉翠不会怪他，自己一样不会。
易勇已经从上海回来了，合同都签好了，技术改造的计划也都拟定出来了。所有的人都忙起来了。
今天赵培祥又是起了大早就到厂子忙乎。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泡在车间里盯着出头锅酒。
自从赵敏瑞回来，赵培荣在厂子的时间就比赵培祥和易勇都少，这段日子，欧阳钊又闹了场悬的，出了院也还是弱弱巴巴的，赵培荣不放心，每天总是要等到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才去厂子。所以忙了好几个小时的赵培祥回到办公室，没看赵培荣，也没觉得意外。
伙计给他把早点拿来了，正吃着，易勇进来了。
“你哥呢？”
“没来了吧？我刚进来一会儿，没看见。有事啊勇哥？估计这会儿也该到了吧。”
易勇还真是有点着急，新调的酒方对原料的需求有些改变，易勇新联系的供货商带了样品过来，得让赵培荣过目才行。他知道这些日子赵培荣心思不整，所以特意跟人家定的时间比平时要晚近两个小时，可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赵培祥看易勇有些着急，抬手看看表，也觉得有点不正常。今天出来的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哥就算再晚到，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了呀？
“这么着吧，我吃完这口，回家去看看。我估计哥准时弄错点了。”
赵培祥边说边把早点往嘴里塞，拿过毛巾擦擦手就准备出门，还没来得及动弹，秦氏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满脸的紧张和焦虑。
“正好，勇哥也在。我觉得大哥今天不太对劲儿，一早就支我带着静静去嫂子那儿。估计……估计……哎呦，我瞅见了，大哥一大早就从小祠堂把那根藤条拿出来了，看样子今天肯定是要给大启上家法了，而且轻不了，我……你们，你们……”
没等秦氏在继续说，易勇和赵培祥二话没说，直接就出了门。
一进堂屋，就发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三个孩子都在那里跪着，赵敏启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漓。
赵培祥脑子登时就乱了，谁说什么都没听清，脑子里瞬间都是嫂子在说“你再这么没轻没重，我饶不了你！”
他控制不住就红了眼眶，他控制不住就想跟赵培荣发火。
赵培祥不顾易勇已经拉住了赵培荣的手，偏偏就要插一杠子，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你这是干嘛呀！你想打死他是吗？有你这样的吗，下这么狠的手！我嫂子活着的时候，就说你打儿子跟打仇人似的，你还变本加厉了你！他没做错什么呀？想娘了，多喝了点酒，有嘛了！你就是小题大做！你是不是觉得他碍你的眼了，打死他，你好再娶一房啊！”
赵培祥后来想，自己真是个混蛋，那些话是怎么从嘴里溜达出来的，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当时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说话的，听话的都傻了。
赵培祥知道自己惹祸了，赶忙往回收。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赵培祥的话音未落，赵培荣的手从易勇的手里猛抽出来，“啪！”的一声，打得赵敏启直接趴在了地上。
赵培荣的脸都青了。
“全都给我滚出去！我的儿子，打死我愿意！”
赵培祥的话，真真是捅了赵培荣的肺管子！
刘氏离开家都快6年了，中间来了多少说媒的。劝赵培祥不要在等下去了，甚至说，就算刘氏还活着，还能回来，那就让她当大的，后进门的当小的。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嘛。赵培荣搭理都不搭理，为这他连孙氏都得罪了。背地里跟易勇说他看不起人，托大。
赵培荣心想，这是我们两口子的秘密，我们都会遵守这个承诺的，那就是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
老天保佑就携手到老，如果没这个幸运，不管谁先走，谁都不会再走一步。赵培荣保证不再娶，刘玉翠保证不再嫁。
他们不知道有个叫爱情的名词，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真的是一见钟情，他们愿意为彼此承诺终身。
一起过了十几年，吵过架拌过嘴，很多事情上也曾意见不合，但可着这大直沽你去打听，还有没有比他赵培荣更疼老婆的，还有没有比她刘玉翠更维护丈夫的！
再娶！再娶！！
娶了放哪？！
家曾经烧过，老婆用过的东西根本没剩几件。但有谁见过赵培荣的心？看看那个心房里，除了刘玉翠，还能装得下谁！
赵培荣手里的藤条越甩越狠。
赵敏启已经快受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