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我的CD机和音响设备,放上披头士的一张精选集,音箱里传来《Hey jude》那首歌。我有近七个月的时间没有再听它们了,但音乐响起的一刹那,我浑身一颤,我还是无法拒绝它们的魅力,就像一个生理正常却又固执纯洁的男性无法拒绝性感女郎那样。
我拍去一个大纸箱上的灰尘,重新面对我的一百零三张摇滚CD唱片,它们代表了那些曾经伴随我的或伟大或独特但都充满魅力的乐队和歌手,它们是我的一个症结,并且扰乱了我毕业后的正常生活。它们不是给了我音乐家的梦想,或是当唱片行老板的打算(干这个非得饿死),而是许许多多杂乱无章没有脉络的生活态度。或者用夏侯杰的话,称那全是“思想”。
狗屁!我已经抗拒了它们三年,尘封了它们七个月!尤其是这半年,我生活得很好,工资增加,并开始有余款。显然,我已经适应了眼前的一切(我的胃也是),并且一位我颇有好感的姑娘降临在我身边(但她有众多追求者,是不是处女也不一定),除了我还不知道她接不接受我以外,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这能说明什么?这说明我的生活已经走上正轨,正朝着成家立业的光荣之路奋勇前行,我不会让家人失望,并会在不久的将来先买房,再买车,然后让怀里的孩子笑给父母看。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
音乐仍旧在一旁固执地响着,我想我该关掉它,停止胡思乱想,躺下睡觉。
夏侯杰不是男主角,他没有魅力让我、让其他人躺在床上拿出当年的合影怀念一番,然后第二天一早纷纷跑到楼顶上耍酷般地点点头,说:“我承认我很落魄,但我们开始吧。”没有,压根儿没有这种能力。我敢打保票。
但我扭头看了那些合影(这他妈不能怪我,它们就贴在墙上),除了沈飞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外每个人都很嫩,面对镜头的那一刻都心怀鬼胎,以至于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淫笑,在风的吹拂下,人们的头发被吹乱,这淫笑就荡漾开了,故而显得就很****。因为给我们照这张像的人是校花(上天垂怜,校花在我们班),她是因为每个人都要争着和她挨在一起照相而被挤出去当了摄影师。于是,这张照片乍看之下一片灿烂,透着幸福、祥和以及无限向往,而我们的校花也永远成了“我们的”,而不是“他的”或“我的”。她很聪明,把自己置身于照片之外,即使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一看到这张照片也会想到她阳光下温柔可人的容颜。
我没有想到有几个人竟然看了其他一些照片!那些照片与女人无关,但充满了邪恶、恐怖和幼稚。其内容大致分为三种:半裸、****和一点式,还有些类别可忽略,只是少量的几张人体彩绘。关键是,我不知道它们该属于以上******哪一类。那些照片出自一个变态的摄影爱好者之手(现在居然成了变态的职业摄影师),拍摄于许多个醉酒之夜或梦醒时分。从这一点看,他倒是具有等待和把握时机的摄影天赋。
当他们旁敲侧击地向我描述话题之外的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承认我被打动了。不是被拍摄者的艺术呈现力打动,而是被他们既幼稚且冲动的激情打动——三年了,居然还都一个熊样!
我看了看坐在我面前吐沫乱飞的三个人,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我自己——这难道就是在夏侯杰主导下即将成形的“球队”吗!?假如我看过《古兰经》,我会把其中最慷慨激昂的句子大声念出来,最好用阿拉伯语,并且最虔诚地祈求真主宽恕我们。
看看我们都是些什么人!
夏侯杰:长得白净秀气,但却有一头油腻且蜷曲的短发,喜欢用一双神经质的眼睛长时间地不嫌害臊地看着别人(他的眼窝有些深),至毕业起就没找到像样的工作,最后委身到老爸的房地产公司,但仍好歪业,喜欢文学,妄想当个作家。当地产老板的利益攫取和他深信不疑的泛爱价值观严重违背的时候,他却傻啦吧唧地佛袖而去,加入到我们低产者之列,过着安贫乐道外加打击引诱我们的生活。
沈飞:是人名,而非沈阳飞机制造厂的简称。长相最明显的特点是一脸络腮胡,入学头一天便有了外号——船长,亦即海盗船长的简称。此人身材高挑,性格内敛,最近两年眉间时常浮现两道皱痕,锁着令人无限遐想的忧愁。当年是学校最有名的虱子乐队的主唱,但他却称最大的理想是赚钱,即使被我们打击千遍也嘴硬志坚,可毕业后跌跌撞撞,所获不多,在夏侯杰的引诱下上了贼船(从表情看,他有回家的感觉)。
马奇: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发型不固定,自称有满人贵族血统,但他爷爷的身份证上民族一栏也写着“汉族”(估计他想以血统的高贵弥补长相的自卑)。入学不久他也有了外号——马猴。我们有权只给沈飞和马奇起外号,不光因为他们某部分突出的长相,还因为他们属于“乐队的人”。马猴是个绝版的吉他痴汉,学生时代在顽铜乐队担任主音吉他手,毕业后仍靠在琴行教十几岁的小孩吉他为生。他也是一个空谈家,话题常包含音乐、哲学和性。起初它们是独立的话题,后来竟相互关联,自成体系。我承认在音乐上他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但面对女人他只有空谈的份儿,我甚至怀疑他有心理或行为障碍,要不为什么他永远都在空谈而从未揽着女孩儿的腰肢冲我们傻笑过。
我(付西诺):一个体面的银行职员。尽管先前做任何事都显得都一事无成,但最终凭着自己现在看来是天赋异禀的能力,纵横酒桌,每月拿着令其他人汗颜的高工资,而且最重要的:生命女神已然出现在身边,与当年的校花难分伯仲。当然,我得说自我评价是最不容易的,过于谦虚和狂妄自大都会招惹厌恶,但我需坦白,虽然我暂无什么伟大且不切实际的理想,但我是蛮不错的家伙,其他人也这么说。
“你是个顽固的混蛋!”夏侯杰指着我的鼻子说,“现在情形已经很清楚了,你可以不选择跟我我们走,但你不能冲我们泼冷水。”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热情。”马猴这个混蛋也跟着附和。
“我有不错的预感。”船长眉头紧锁,发出虚伪的声音。
我承认船长的声音很有分量,他是个天生具有领导能力的人,那副络腮胡就是证明。但我对面的三个人中,夏侯杰无疑是里面的灵魂人物,他是个被父亲赶出的低产阶级,但并没有断绝父子关系,也就是说他只是个暂时能和我们同甘共苦的低产阶级,随时可能跳上闪烁着罪恶之光的宝马车,抛下我们扬长而去。而其他两个家伙竟然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我们陪他玩儿不起!
再看看那些没来的人,他们是怎么说的。
“既然已经离开了,就没必要回去,况且我在外面待惯了。”这是给我们留下了众多恶心之作的摄影师柳宏的回答。他说他已经不再给人拍照,而是成了野生动物摄影师,给众多杂志提供那些动物觅食和调情的照片。
“奇怪!给花枝招展的人拍照会令我厌倦恶心,给那些动物拍照反而没了这种感觉。我想我会一辈子干这一行。不过,我得承认,我佩服你们的勇气。”接下来,电话那端传来令人丧气厌恶的笑。我即刻将电话挂掉。
另一个恶棍,沈晓喻,毕业后由******的粉丝陡然变为人民公仆,先前猥琐****的形象一扫而清,变得光辉高大、道貌岸然。他现在是一名公务员,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可以尽情地将昔日对日本AV事业的苦心钻研应用到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
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喝得烂醉(他的酒量根本不值一提),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自取其辱。果然,他没有让我失望,他仅用了几句话就加深了政府和人民的对立。
“老兄,我快结婚了。我不能背叛她吧。”我承认,后来的这句话多少缓解了我的心头之恨。
他有拒绝的权力,我也有,只是我非得在这里跟人磨叽。
不论如何,我祝福他,他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最早结婚的。
“祝你早生贵子。”说罢,我挂掉电话。
促成我最终选择的不是坐在我面前虎视眈眈的那三个混蛋,而是一个女人。又是女人。她像是和那三个家伙沆瀣一气,故意把我逼上梁山。我甚至怀疑夏侯杰是宋江的转世,具备趁人不备将别人的老婆孩子拐骗上山断其后路的本领。但他所做的不是将那女子拐来与我,而是将那女子赠与他人。
当那个我颇为好感的女孩儿携着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的手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大学时期,相同的一幕不知上演过多少遍,可我对此仍没有******免疫力,我只能悻悻地说:“这些女人令我心寒。”
我走了,离开了毁我肠胃坏我心的金融界,跻身于前途未卜各怀鬼胎的批发零售业。
我承认我的离开含有报复的意味,希望上帝垂怜,让那令我寒心的女子感受到这种报复。但那该死的公交车打碎了我这一幻想,就在我带着行李远去的时候,透过车窗,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和猥琐男在一起压马路的灿烂笑脸。
我的单身公寓还有半年租期,我把它很不放心的交给我不务正业的表弟,并一再嘱咐他不许随随便便带女孩子到这里来,我不喜欢那种淫意满堂的乌烟瘴气。可他却说,他刚刚在我这里就闻到了这种气味。
我没搭理他,我不愿向他解释这种气息是孤独悲凉的气息,跟谁也不愿说。
我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帆布包里塞了几身衣服,包括一身体面的西装,其余的衣服存放在柜子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对未来没有信心,对现在更是。
除了衣服,我带走了那一百零三张CD唱片和那套和我一样不再年轻的音响设备。对此,表弟颇为不满。我说对他这种MP4和音乐手机不离身的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摆设。如果他想让这个房间更为光鲜亮丽的话,除了廉价盆景,就是一个正给孩子喂奶的老婆。
墙上的那几张照片我没有揭下来带走,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我正要钻进照片同这几个混蛋并肩生活,续写新的被赋予希望实际又让我有些悲凉的青春故事。而且,我们或许过得不再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