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的眼神淡定地扫过四周,安然落在小俪妩媚白皙的脸上,心想,此人果然机智聪明,自己虽第一次来,但前一阵子她与洛涵风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她的照片也没少在媒体上曝光,小俪凭借记忆来判断,也是无可厚非。
便朝她淡淡一笑,和气地说道:“你就是小俪吧!”
小俪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旋即又变为疑问,正想开口询问时,白姝安淡然的声音又起:“洛小姐在里面吗?”
“小姐来了有一会了,只是之前洛少正在开会,小姐便一直在办公室里等候,这会洛少刚刚进去。少奶奶需要要我进去通知一声么……”
“不用了……”毫无疑义地打断了小俪的提议,白姝安姿态桀骜地走到她的身侧,漠然吩咐道,“你先出去一下。”
小俪面露难色,踟蹰片刻之后,终究是迈动了脚步。
白姝安平静地目送着她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一步步朝着洛涵风办公室的内门逼近……
她知道,能够让静敏风急火燎地赶到这里,除了阮凌秋之外,别无他人……
她亦知道,洛涵风跟阮凌秋之间的微妙关系,倘若只是一般的麻烦,静敏断然不会毫无顾忌地奔向此处……
那么阮凌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事会不会跟洛天齐相关?会不会跟他们家族不可向外人道的密事相关?
心中被这个疑惑可怕的念头所牵引,身体里仿佛突然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动力,双脚不由自主地移步到了门边。
努力凝聚起一切意识,深吸了口气。
房门紧闭,但若将耳朵贴在门上,依然能清晰听到里面的对话。
“哥哥,你一定要帮帮妈妈。”静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在苦苦哀求,不,是祈求他。
“我当然想帮她。只是你也知道妈的脾气,她从小就对我存有偏见,而且她根本就不信任我。如果由我出面直接去帮他,我怕她不会接受。”洛涵风的声音依然如往日般淡然,完全听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那我该怎么办?”静敏的口气却像是被放在热锅上煎熬一般,焦虑万分。
“现在事情还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再等几天,观望一下事态的发展,我答应你,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可是据威廉叔叔说,那些食物中毒的人当中,目前有一个人已经生命垂危,现在这个病人家属已经联合其他中毒的人,将阮氏集团告上了法庭。而且媒体还在大肆渲染,这几天,阮氏集团的股票每日都在下跌,我怕再这样下去,妈妈她会承受不了的……”
“那个人不是还没死么,只要他没死,我们就还有希望,你放心,妈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你给妈打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我刚才心急如焚地出来找你,都给忘了?”
短短的沉默之后,房中传来静敏低低的抽泣声,还有洛涵风不时宽慰的话语。
“食物中毒,将阮氏企业告上法庭,股票下跌……”
白姝安在脑中迅速地将这个几个关键词过滤消化之后,虽然还无法完整地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但基本可以确切地肯定,阮凌秋遇到大事了!
再次深吸了口气,悄悄地退离门边,强作镇定地走出门外,发现小俪正一脸焦虑地倚在门口。
侧身立在她的面前,一双凤目高傲地望住她闪烁迟疑的眼,声音低沉,语气却是凛然有力,“记住,今天我来过这里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唇角浅浅一勾,抬手轻放在她瘦削的肩上,感觉到她身子微不可及地一记颤动,“否则的话,你能不能继续安然待在洛氏集团,可就不一定了!”
白姝安的内心十分清楚,小俪对她忌惮相敬的原因,如今小至洛氏,大至整个云城的人都在口耳相传,洛涵风对她这个新过门的太太宠爱有加,两人琴瑟相合,可谓伉俪情深。
她料想小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去冒险,当然人心难测,如果她专注着想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的话……
于是白姝安再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在她肩上的玉手突然加重力道,高傲的面目生出两弯笑靥,柔声说道:“我前几天听涵风说财务部副主任的位置正好空缺,我觉得小俪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跟涵风提个建议……”
人人都知道她这个总经理秘书说好听点是为高层领导服务,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职,不仅要承担各种外在压力,还得时时处处忍受冷面少爷的坏脾气。说实话,她的心里的确早就觉得苦不堪言,况且财务部可是集团上上下下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美差宝地。
白姝安这一颗定心丸看来是下对地方了,小俪弯了弯婀娜的腰肢,妩媚的脸上谄媚一笑,低声说:“少奶奶果然明察秋毫,放心,小俪今天没有见过你,小俪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本人。”
白姝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同样报以一笑,“好,你的事情我已经放在心上了,今天虽是第一次见你,但我相信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之后,那袭清丽孤傲的身影旋即便进入了专属电梯,转而,消失不见……
转眼已到了深秋时节,白姝安的车子盘旋着开到洛园大门口的时候,阴沉的天空竟下起了秋雨,十一月的天气,在一阵又一阵的秋雨中,终究是渐渐地凉了下来。
午餐过后,她像往日一样直接来到房中休憩,只是今天她似乎更加留心窗外的景致。
过不了多久,在一片迷蒙细雨中,透过枝影横斜、盘结交错的诺大花圃,她看到乾贵驾驶的车辆徐徐出现在远处的林荫道上,最后缓缓钻进了车库之中。
片刻之后,便见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的静敏从车库里走了出来。
白姝安知道静敏是一个不太能掩藏心事的人,也许不需她主动试探,静敏便会自己送上门来。于是便回身端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一首练习曲。
指尖流淌着平缓的乐声,犹如窗外的漠漠细雨,静落在日渐变黄的草叶中,平定淡然……
她的眼神定定地锁住不远处那扇白漆雕花木门,她想让自己变得尽量从容,却抑制不住心口莫名的躁动,所幸她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见静敏神色凄然地立在了门边。
极其自然地停下弹奏,起身走到沙发边,恰好迎住了她步步靠近的身体,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话语亲切却不失担忧,“你怎么去接个电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静敏的神思有些恍惚,机械地听凭她一起相携坐下之后,才渐渐缓过神来,一双通红的紫葡萄般肿大的眼睛,怎么能能瞒过别人,她低头想了一瞬,喃喃地说:“都怪妈妈,在电话里将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她自己心情不好,就在我身上撒气……
我一生气,就挂了她的电话,让乾贵带我到市区兜了一圈……”
“哦,原来是这样。”白姝安心中有些失落,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静敏已经把她当作了最为亲近的人,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一定会与她分享,却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挽在她肩上的手温柔地梳理着她两颊散乱的鬈发,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妈妈她应该是太担心你的缘故吧,从前天天看得见你,就算你发生什么事也随时可以照应。现在相隔那么远,她的心里肯定有一万个不放心,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了一些重话,你也要尝试体谅她。”
“嗯。”静敏的身子无意识地靠进她的怀里,好像在寻找一种安心的慰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娇宠,“嫂子说的这些,我以前不明白,可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考验,我的确感受很深。”
“静敏,在你眼中,你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当然是个女强人!”静靠在肩上的身子突然一动,语气毋庸置疑,不用细看,白姝安都能想象出她脸上展现出的那股独有的自豪。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妈妈就接管了阮氏集团,这些年来,她为了阮氏奔波操劳,脸上的皱纹都不知道熬出了多少,哎,正是因为她的付出,才能让我一直都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
白姝安心中一动,那么洛氏呢,难道说在美国这许多年,阮凌秋和洛天齐竟是独立为营,各自主持着阮氏和洛氏两大财团么?
困惑更深,却见静敏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之前一直恹恹凄惨的脸上突然现出奇异的光彩,瞪着一双尚且红肿的大眼睛对她嚷道:“哦,嫂子你大概还没听说过我外公的大名吧,他可曾是美国华侨商会的龙头老大,也是阮氏集团的创始人——阮正鄂,要说外公的辉煌事迹,我就算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呢。”
“阮正鄂!”这个名字要是放在半年前,白姝安自然是不认得的,只是这个暑假她在连教授的经济学课堂上进修时,却听她老人家偶有提及,因为此人是第一个在美国将中式餐饮以连锁饭店的形式推出并大获成功,最后成立集团且一举上市的着名华人企业家。
说起这个阮氏家族,倒也颇有些故事可讲。据说阮正鄂的祖辈,出了几位高官,如此世代荫袭,直至他父亲那一辈,仍在朝为天子效力,自然敛积了不少财富。
只是到了阮正鄂年少的时候,恰逢世道变革,曾经权倾朝野、富甲一方的阮家就此没落,阮正鄂虽年纪轻轻却目光长远、敢闯敢为,他携了家中仅剩的少量财物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凭借他独到的见解及远见,创办企业,最终获得了成功,十分具有励志精神。
因此他的大名如今已被放入了国内企业家名人榜的典册上,作为日后想要在经商道路中努力奋进的晚辈后生们的典范和楷模。
想到此人竟然是阮凌秋的父亲、静敏的亲外公,白姝安心中除了意外之外,更有了几分了然,对于洛天齐父子为何对阮凌秋敬畏三分的了然。
此刻,白姝安收回远离的神思,努力做出一副惊异模样,感叹道:“真没想到,那位着名的华人企业家阮正鄂竟然就是你外公,我听老师提起过,他应该是经营饭店生意而开始创业的吧?”
“是啊,外公创建的唐人饭店,在美国有一百多家连锁店,由唐人饭店的百年秘方配制的中式名菜‘大漠风沙烤牛肉’更是每一位入店客人必点的菜肴,已经风靡了半个世纪……
只可惜……”
静敏脸上的光彩、口中的豪情壮志随着这一句转折竟化作了深切的忧伤,自责地垂下眼眸,那两面羽扇般长长的睫毛上,不多时便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他的事迹基本上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从小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人人都要让我三分,是家里宠溺骄纵的小公主。
我讨厌妈妈每次一坐下来就谈起她的生意,我想做的事情可没有那么枯燥乏味……
我想成为画家,教师、新闻制作人、服装设计师,那些才是我曾经拥有过的理想职业……
是啊,我的理想中,没有一样是跟做生意相关的……”
静敏的声音已经哽咽,泪水止不住地从长睫毛上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比窗外淅沥的秋雨还要繁密。
“这一次我想留在云城,原本以为妈妈不会同意,她一直希望我可以继承家业,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的抗拒和叛逆已经让她无计可施……
如果我能向哥哥那样能干该有多好,妈妈就不会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还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我……”
许是因多年来习惯了享受母亲和家族给予的平安和快乐,这一天,当可怕的噩耗突然降临,眼前的这个小公主根本无力承受。
抑或许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去解除危机,静敏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在沙发中抱成了小小的、紧紧的一团。
然而,她话语间不小心透露出的矛盾却在白姝安心中泛起了涟漪,为什么说阮凌秋向她隐瞒实情?
对了,静敏与洛涵风在办公室里对话时曾提到了一个名字,威廉叔叔……
所以说,今日打电话来的不是阮凌秋,是啊,她又怎么舍得让敬敏娜跟着她一起处于水深火热的担忧之中……
那么这个“威廉叔叔”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此时沙发中的娇小人儿,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缓缓抬了头,用双手一把蒙住了湿意的眼眸,狠狠吸了吸鼻子,身子随之微微一颤,自行解释道:“我是说,妈妈的脾气总是这么倔强,有什么问题喜欢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她虽然希望我回去,但更支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今天……
我不应该跟她怄气的。”她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努力朝白姝安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白姝安用温暖掌心拭去了那张娇小脸颊上尚且残留的斑斑泪痕,虽然没有从她口中得知事件的真相,但对她的怜惜却是出于真心,“看来你妈妈真的把你逼得太紧了,不如我弹首曲子,给你放松一下心情吧,这段日子我勤学苦练,可是长进了不少。”
庆幸白姝安没有看出破绽,继而破涕为笑的静敏,终究安心地深吸了口气,感激地笑着说:“嫂子,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先不要谢得那么早,等一会我弹了,你不要嫌我琴技太差就好……”
“呵呵,名师出高徒,我相信哥哥的本事。”一阵俏皮的欢笑重响耳畔,静敏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白姝安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回到钢琴边,弹起一首日常练习的独奏曲。
琴声悠扬,丝丝缕缕飘向四方,衬得房间里各怀心事的两人格外的专注。
白姝安的心中纠结着难言的孤独。
洛静敏,她进入洛园后交到的第一个知心人,她不知道,从今日起,还能不能继续这份温暖……
然而即便不能,她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有继续向前……
到了晚间,白姝安一个人枯坐在房内的沙发里,目光锁住对面那扇繁复的白漆雕花木门上,怔怔发着呆。
房门虚掩,从她所在的这个角度,只能望见门边一角毛绒地毯,那上面绘着大幅连绵不断的百花争艳图,直通往对面的书房。
她知道,此刻书房里必定点亮了昏黄温暖的灯光,洛涵风正一脸澹然地坐在书桌旁,处理着他所谓的公务。
自从书房被整理妥当之后,持续半个月以来,白姝安只偶尔进去过一次,她发现洛涵风每晚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个小时,并吩咐所有家人不准打扰。
那一次晚上,恰逢方如林打电话到她房中,说是有重要的公事需要找洛涵风亲自商谈,白姝安一时心急,便没有敲门径直闯进了书房之内。
满满两墙的书架间放置了一张超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放着电话、传真机、复印机、扫描仪等各式办公用具,此刻洛涵风正端坐在桌旁的沙发椅中,手执听筒,用英文与话筒另一端的人对话。
面对她的突然闯入,始料未及般抬起幽深的双眸,面无表情的脸上因惊愕未定,暗流翻涌,紧锁的眉心在与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并生生搁断电话之后,才有了稍许缓和。
事实上,白姝安的英文水平极其一般,除了最后两句“好的,再见”之外,完全没有听懂其它话语。
但她却被洛涵风脸上极少呈现的紧张和慌乱给怔住了,此刻他已然起身,一步步朝着她走来,那张俊朗有型的脸上,好似因她突然闯进的举措,受了一丝惊吓,还有微微的惨白。
他就这样走到她眼前,用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深邃的眸子里莫测难辨,幽幽问道:“找我什么事?”
她被他紧紧地压迫在墙角,一颗心急速地跳动着,竟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如林,如林刚刚打电话到房里,他,找你。”
“知道了。”洛涵风眸中的冷意渐去,唇角微弯,右臂无意识地支在她身后的墙上,低头定定地看住她,语气淡淡地说,“洛太太,你做事出其不意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他口中热气软软地拂在她脸上,熟悉的奇异木香一阵阵钻进鼻息,她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被他控制了一般,只觉得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