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白姝安突然抬头望了洛天齐一眼,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几经岁月洗礼,默默绽放着属于他的光华,高大的身体在银白器具间隐隐生辉,对于他的隐忍大度,她突然生出一丝敬佩之意,奇怪,她明明应该恨他才对,却为什么一次次对他产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静敏的眼眶红红的,泪眼婆婆地望着阮凌秋。
此时,原先一直静坐在旁边默然无语的洛涵风,突然开了腔,口气是前所未有的谦卑和柔和,“妈,静敏初到云城,也就是图个新鲜,等过一阵她在这里玩腻了,就算您不催,她估计是一天也呆不下去的。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你最清楚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专机送她回去。”
阮凌秋对洛涵风的劝告仿似视而不见,但是心里却已经开始动摇,是啊,她这个女儿从小贪玩,做事没有定性,往往都是三分钟热度。
小时候立志想当画家,她千方百计请了名师来教她,结果老师换了好几个,她的兴趣却越来越淡。
长大一些,她又说想当新闻记者,于是到处找老师学发音,练口才,结果呢,这热度大约持续了两年,才上了中学,她又想当老师了……
总之,她的脑子里会不断地生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如果达不到目的就绝不肯罢休。
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梦想几经改变,最终是选择了服装设计师。因为她说,她要设计出天下最美的衣服,让自己和妈妈成为永远的女王和公主,就冲她这句话,阮凌秋就妥协了。从此心甘情愿地为她鞍前马后,铺路搭桥。
只是大学毕业后,她原本是把女儿安置在纽约最好的一家时装设计公司里,本希望她能定下心来好好学些本事,为她日后创建自己的品牌打好坚实的基础。
可是她才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公司里那些资深的设计师纷纷来向她投诉,说她自恃甚高,目中无人;说她动不动耍大小姐脾气,无法与人合作。
在那个到处呼吁公平竞争的社会里,像女儿这样恃宠而骄的个性的确是格格不入。
唉,这也要怪自己多年来对她太多娇惯宠溺,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无法掌握控制。
阮凌秋知道女儿是颇有设计才华的,也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帮助她,但是最重要的是需要她能够正视自己的能力,能够坚持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阮凌秋顾自思索着,竟忘记了此刻正身处餐厅,身边的众人,特别是满脸委屈模样的女儿正在苦苦等待她的回复。
她朝女儿勉强一笑,伸出一只手,漂亮的小公主很快就顺从地钻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嘤嘤地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大姑娘家,也不害臊。”阮凌秋抬手拂去女儿腮边的泪痕,无限怜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妈妈,会担心你啊。”
静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十分欣喜,赶紧直起身子,嚷道:“担什么心呐,爸爸和哥哥都在这,还有嫂子,他们都会照顾我的,再说了,这世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欺负我,妈妈,你就别瞎担心了。”
“那你打算在云城待多久?”
“我这次可是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等我做出满意作品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见你罗。”
阮凌秋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女儿,抬手在她的俏鼻子上轻刮了下,宠溺地说:“说话算话,这次可不准反悔。”
“反悔是小狗!”静敏幸福地在妈妈的怀里蹭了又蹭,好一会,才钻出头来偷偷望了一眼白姝安,竟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完全是奸计得逞时的促狭笑容。
白姝安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个静敏真是鬼精灵似的,为了留在云城,想出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演了这一出好戏,连阮凌秋都拿她没办法。
此时,静敏已经从妈妈的怀里蹦出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阮凌秋慎重地望向洛天齐,竟一改刚才飞扬跋扈的高傲神态,口气也变得谦卑,“那静敏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洛天齐神色如常地轻笑一声,“你还跟我客气。”
唉,这夫妻俩上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呢?
这天晚上,白姝安一个人在衣帽间里整理两人的衣物。
狭长宽绰的一隅之地,虽隶属于洛涵风房间的一部分,却也别有洞天。
满满两墙的衣柜,分门别类,规划整齐,左侧为春夏装,右侧为秋冬装,上层为各式外套、衬衫和便衣,下层是各类裤装,正中间用透明玻璃砌成的长柜子,则专门用来放置饰品,一排又一排琳琅满目的名贵手表,隔着透明玻璃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白姝安才看了一眼,就顿时乍舌,这人就那么喜欢表,就算一天换一块,也可以每天不同地更换好几个月了。
还有,此人似乎酷爱蓝色,她想起紫云公寓、还有洛园的房间装饰用的均是蓝墙,这满满的两柜衣服,竟也有一半是蓝色,望着衣柜里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衣,她突然很想给他取个小名叫“小蓝”,随口那么一叫,竟觉得还挺顺。
“呵呵呵……”莫名地就偷偷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右侧衣柜劈出一块空处,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衣物逐一放入其中,并罗列整齐。
正欲关上柜门时,却见下方还有一个小格,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零散杂物,只一块静静躺在角落的素色丝绢似曾相似,俯身轻轻拾起,细细一看,却见一束白兰,枝叶葳蕤,好似散发着幽香,那花丛里还绣着一个粉红“白”字……
白姝安脑中忽然闪过半年前,在月城湖的游船上的尴尬一幕,当时他醉的不省人事,还吐了个昏天暗地,情急之下,她只得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给他应急,却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件物品,他至今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这不免让她心头一跳,望着手心里安然静躺的丝帕,眉心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什么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立在了门口。
并不魁梧的身形却挡住了大半扇门,瞬间就将通道里的黑暗隔绝在外,一双幽深黑目带着探究的意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白姝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藏到了身后,将丝帕丢入柜中,手肘轻轻一推,已将柜子合上,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防若未闻般,继续将衣服从皮箱里拿起,理顺,挂进柜中,并不与他答话。
洛涵风自然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着气,遂轻咳两声,往前迈了两步,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语气淡淡地说:“这些事情放着让巧月她们来做就好了,你不用自己动手。”
“这也不做那也不做,那我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了,难道天天待在房里剥指甲、涂脸抹粉消磨时间吗?”她话里有气,句句尖酸刻薄,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气。
他却低头一笑,再走近两步,修长的身体已然靠在她旁边的衣柜上,“要真能这样,也挺好的,我就省心了。”语气轻缓,甚至还有一丝轻佻。
她忍着心中的怒气,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重重地关了柜门,打算离去。
长臂一伸,自然而然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他这样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挡在前面,却已经无路可走。
自从出了昨晚的事之后,白姝安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根本已经无从捉摸,此刻面对他的胡搅蛮缠,只觉得忍无可忍,但又不想再采取争锋相对的态度,那样的刺痛,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遂作出不听不看不理会的冷淡样子,只笔直地立在他的眼前。
很久之后,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听到耳边一阵窸窣碎响,低头一看,见他的手上拿了个精致小巧的爱心圆形盒子,天然的淡蓝,像江南的晴空,安静祥和。
只不过又是蓝色,突然想起自己给他取的“小蓝”这个绰号,心中不免漾起一丝笑意,但面对他冷意淡淡的样子,只得忍住。
“送你的。”小蓝轻轻将盒子放在她的胸前。
若是收了他的礼,岂不是代表冰释前嫌,原谅他昨晚的讽刺?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于是乎,她依然目不斜视地笔直立着!
见她毫无反应,小蓝的另一只手突然向下,抓起她的手掌,用力将盒子塞进她的手心,极其不愿地解释,“礼物大家都有,当然不能少了你这份,既然买了就要给你,你如果不要,要扔还是要送人,随便你处置。”
说完,竟抢在她前面,大步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又转身丢下一句,“既然静敏已经被准许留下来了,你放心,她不会让你闲着的。”人走后,还留下两声莫名其妙的轻笑,让她正欲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深夜里,白姝安一个人躺在柔软的米色宫廷风白漆雕花大床上,枕边躺着那个烫手的精致圆盒子,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里面思前想后,挣扎许久,终是取过盒子,轻轻打开了它。
黑暗中,清晰可见一抹闪亮的奇光四射耀眼,一颗闪耀着神秘幽蓝光芒的宝石静静地躺在内里莹润如玉的盒子里,四周簇拥了一圈如星子般璀璨的细碎白钻。
握在手中细看,那抹通体散发着奇光的幽蓝里面,竟藏着一朵白兰模样的花朵,花朵若隐若现,却浑然天成。
一条晶莹剔透的铂金链子将这个美丽的物件,变作了一条项链。
白姝安心中一动,拿起项链挂在白皙的颈项上。
那抹奇蓝好似变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瞬间衬得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奇妙的蓝光。
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必定价格不菲,他居然说是随便买来送她的礼物,这个人对她究竟是用心良苦,还是刻意折磨?
她随便送他的一块普通丝帕,他都完好无损地细细珍藏,如今又送他这么珍贵的宝石项链,白姝安的一颗心像是在瞬间被放到了滚烫的烈焰中,纠结得无处安放,事实明明触手可及,却不敢进一步去验证。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的目的让他最终放弃,害怕那鲜血淋漓的过去让彼此不得善终,还是害怕,他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
现在,她把这串昂贵的宝石项链攥在手中,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送回给他?势必要受到他一番嘲弄,呵,为了钱,她连自己的感情和自由都可以出卖,再这样多此一举,岂不是显得自己更矫情。
转送他人?送给谁:那个人必须是对她的计划最为有益的推手……
原因:自然是收买人心……
方法:还有待商榷……
或许,或许,还有另一个处理办法,那就是先收起来,等到她离开洛家的那一天,再还给他。
心中做了决定,便安心地把项链放入盒中,塞进了床边隐秘的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