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米,朕饿了。”
声音轻描淡写而响彻大殿,女子眼泪瞬间决堤,颤抖着将身子垂下,头深深掩埋在空隙的座椅处,手指紧紧抓着楚尧奚的衣摆,龙袍被抓的褶皱不堪却无人敢去责怪。
一切无声,就连御医包扎的动作都停顿下来,那女子静静的哭泣似乎成了整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事物。无法被打破的画面,仿佛多出一个动静都会将那女子隐忍的声音决堤而出。
低头注视着竺米许久之后,楚尧奚才沉重的从鼻息叹着气,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竺米……交给朕,朕会处理,相信朕。”
三句短话道出所有心思,那女子自然已经明白男子的意思,然而正因如此使得竺米变得更哽咽起来,她该怎么说,只是简单几句话,他就将她的尴尬与为难的立场悉数掩盖,只是简单几句话,他就安慰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现在正想着什么、担心什么,所以他全部都说出来,全部都承揽过去。
楚尧奚,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忘袒护我吗?
好狡猾,真是好狡猾……这份心思,这份债,该怎么还啊……“好了,这么多人都看你呢。哭什么,又不是死人了。”
“楚尧奚,你当我是笨蛋吗?”那是行刺啊,不是别人,是行刺你这个皇帝啊,弑君之罪必死无疑,她就算是个历史傻子也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不顾形象般在楚尧奚的龙袍上擦了擦,竺米依然将脸埋在他的座椅里,柔软的垫子似乎多少能给她一些依靠,又或许是楚尧奚拍在她身上的手让她多少冷静许多,唯一的念头是想即刻见到阳星,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想看看他的伤究竟有多重。
可是竺米知道,现在她不能提这种要求,不单单是自己的立场问题,还有楚尧奚的立场。
只听楚尧奚又沉重叹了一声拍拍她的头,接着示意呆愣在一旁的御医继续手中之事才开始环顾大殿之内:“都退下吧,考试成绩与授职之事朕交给丞相负责,至于刺客一事暂待处理,阳星武魁一位便由榜眼补替吧。”
“臣等遵旨,愿吾皇圣恩浩荡,龙体安康。”
一些冠冕的话说完,站在大殿里的众臣怀着不同的心思退出殿门,楚尧奚的目光落在仍未离开的楚若炎身上,早已知晓他那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所谓何意,只回给对方温柔的微笑说道:“若炎,你回母后那边,告知于她,说朕并无大碍,好让她得以宽心。”
“皇兄……”
“你多虑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去吧,朕有些累了。”
耳边听着楚尧奚低沉的声音,竺米试图从中听出一些解疑的消息,可那含糊的言语着实让她分辨不出,怎么又扯上楚若炎了?他知晓了什么才让楚尧奚否定的呢?埋在座椅里的脸这才转向大殿之内,便看见楚若炎仍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却也听话的跪安退了出去。
忍不住侧头望着又闭上眼的楚尧奚,御医已经为他包扎好伤口,龙袍还来不及换下,楚尧奚此时的状态真可用心力交瘁来形容。难道每次遇到行刺的事情他都是这种状态吗?竺米心里隐隐为眼前这人心疼。
“舒睿也起来说话,别一直跪在那里。”
顺着楚尧奚的声音,竺米这才发现,已经空旷的大殿之内原来还存在一个人,舒睿就在刚刚宣王所处的位置不远处一直俯首跪地。
“臣护驾不利,甘愿受罚。”
“呼。舒睿,起来说话。”将话又重复一遍,此时楚尧奚的语气变得严肃。
沉默片刻,跪地的男子最终还是老实站起身,却依然低着头,一副犯错的孩子等待家长教育的样子。
竺米注意到他那因自责而握紧的双手处也有淡淡的血迹,脚边的地上也隐约可见滴落的血痕,想来刚刚一定是场激斗,再想到阳星可能会受到的伤……察觉身边女子的异样,楚尧奚转过头,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若是担心那人的情况,朕已经命人妥善处理他的伤势了,暂时不会将他关进天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阳星会对你……而你好像又知情的样子。”既然对方提到这里,竺米也不再保持沉默,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在,舒睿显然也是知情者之一,她也就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楚尧奚并不急着回答女子的问题,只是静静凝着她面上的泪痕,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后悔为阳星做到如此地步,君王会袒护一个刺客已是让人匪夷所思之事,如今不但未交给刑部处理,甚至还自己将人留下。只因为眼前这女子吗?知道她一定会为此事而来,不忍看见那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吗?不,不仅仅是这样才对,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为何会对阳星网开一面。
可是,若这眼泪里有一滴是为他而流的,那纵然前路万般阻碍,自己也定不会心存后悔吧。
带着这样的奢望,楚尧奚抬手,指背缓缓擦过女子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依恋:“现在朕看见你哭的样子了,是不是朕也该哭给你看?”
想起这是彼此在九莲国时的对话,竺米拍下他的手:“楚尧奚,这一点也不好笑。”
“恩,朕也这么认为,可是你还是笑了。”
“真是佩服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跟我调侃。”
“朕更希望你称这为调情。”
依旧是往常那般魅惑的笑容,竺米因他这话不自觉的脸红,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产生少女情怀,故作生气的站起身走下阶梯来到舒睿面前,看他仍是一脸自责的样子对于她与楚尧奚的对话丝毫不为所动,竺米不禁佩服起这个人,他还真是一心向主。
“你的手不要紧吗?”
“不碍事。”
不碍事才怪。
对于手的护理向来是一级保护的竺米对于对方这种态度有些不满,更何况他是练剑之人,手受伤怎么可能是不碍事就解决的,刚刚御医来都没有发现这人也受伤了吗?“我那几天待在太医院学了一些简单护理,用不用我给你先包扎一下?”
“不必,照顾陛下要紧。”
回视御座上的男子,楚尧奚那理所应当的表情让竺米皱眉,他怎么都不关心自己的臣子,虽说舒睿是御前侍卫,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可怎么说也是工伤,他这领导太失职了。不去理会那人的笑意,竺米转回头又对舒睿说道:“那一会儿给你补充一些维生素吧,营养足了伤口才会好的快一些。”
“心领了。陛下,臣想先告退。”
“恩,去吧。”知道对方要去哪里,楚尧奚只是挥挥手并不多说什么,复又看向撇嘴的女子,心情稍微转好:“竺米,朕的伤这么重都未见你多有关心呢。”
“你都说了死不了,补点维生素就行了,不过……恩,你的伤也该补补蛋白质。”拖着下巴走回来审视着楚尧奚的手臂,竺米摆出一副营养专家的样子煞有介事的说着,却忘记眼前这人根本听不懂蛋白质和维生素究竟是什么。
反应过来时,看见的果然是一张不解的面容,还不等他开口,竺米就后退一步摆了摆手:“那个,你刚刚说你饿了,我去给你做饭。”
“竺米,等一下。”
楚尧奚想要站起身去拉住她,可刚一动身子,就拉扯了伤口让他忍不住皱眉又倒回座椅上,竺米慌忙跑回他的身边,看着他满布汗迹的容颜更心疼起来。“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楚尧奚沉默不语,他刚刚有那么一瞬真以为她走出那道门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每次在她说出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时,这种感觉都会出现,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的关系,单单只是觉得眼前这女子距离自己依旧十分遥远,这种感觉究竟该怎么解释……“竺米,你是否还有话要对朕说?”压制住那显得有些荒唐的想法,楚尧奚问着此时更为在意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竺米眼神变了变含笑道:“没有啊,只是在想是做鸡汤好还是菌汤好,不过都是能促进你伤口愈合的,干脆做出来你都喝掉吧?然后我还想做酱排骨,可惜现在不能给你吃酱油也不能吃辣,否则黑色素会沉淀……啊,总之我有好多要想的,没时间跟你说话。”发觉自己又说了他听不懂的话,紧忙又岔开话。
然而楚尧奚却紧盯着她的表情平静开口:“其实,你说出来也没关系,朕说过,会处理一切。竺米,你想见阳星?”
见终究是瞒不过这人,竺米垂下眼眸直接坐到他身边,宽大的座椅坐上两个人也丝毫不嫌拥挤,低着头上下晃了晃腿,竺米才又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去看那男子。
“是,我想见他,想知道他伤势如何,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为什么瞒着我这种事,想问他很多问题……”
“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能去见他。不是说为了避嫌,好让自己脱开关系,只是这种事也不是小事,在场那么多人有目共睹的,甚至还和贤王他们沾边,我怎么能说这种任性的话让宫里有更多的闲言闲语呢。”
“竺米……”楚尧奚没想到这女子考虑了这么多,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苦笑一声,竺米抬眼望着大殿的梁柱,声音较之前更为冷静:“我知道你的难处,虽然你说一切都交给你,一切都有你,可是啊,楚尧奚,我不是个软弱的女子,我懂得审时度势,我不希望是在你的庇护下度过这样的每一天,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感到为难的样子,这些你知道吗?”
大殿之内变得寂静无声,两个人彼此相偎,却都不再言语任何,不知过去多久,楚尧奚才缓缓道出声音,那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显得有些虚无,他说:“竺米,你去吧,回芳霄阁,去见你想见的人。或许他更需要你的维生素和蛋白质。”
“欸?可是……”
回视女子讶然的表情,楚尧奚弯起嘴角淡淡笑着:“朕只知道你想见他。”
“楚尧奚……”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表达此时的感情,他依旧疲惫不堪的神色,却还在为她想着。
“竺米,朕只希望你记得,朕为你做的,绝不是为难之事,也希望你能更依靠朕一些,不论是作为君王,还是一个男人。”
心跳的慌乱,因男子最后的话语,竺米不敢多问那意味着什么,因为已经习惯奢望只会带来失望,所以对于楚尧奚给她的宠溺,在竺米眼里悉数理解为尊严的表达,帝王的尊严,以及男子可以担当的尊严。
也因此,竺米没有看到,在她迫切走出大殿的那一刻,男子眼里隐去的失落,直到后来某天,当楚尧奚再回想起这一幕时,都会想,是否从这一刻起,他就注定要看着这女子跑向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