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宣王和巴娥都对你说了这样的话……”
放下执笔的文书,楚尧奚站起身走到外室坐在桌旁的竺米身边,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恩了一声便继续盯着墙上木槿花雕发着呆。是否自己真碰触了禁忌的事情,突然有点害怕这一点。
然而楚尧奚却是笑着安慰她,“别多想,他们只是在用他们的方式关心我们。”
“我不懂,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竺米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心底蔓延滋长的情绪是她所不愿想象的,好像多想一下,失去的东西就会更多。
“朕现在就让你明白。”
疑惑不解的回视男子,竺米显得更紧张起来,答案即将揭晓,忐忑飘摇不定。
岁月沾染残破风霜,牵带生者惆怅,流光溢彩背后成荒,陷落宿命劫殇,惹了你的惦记徜徉,只愿爱在纯粹地方……
看着楚尧奚吩咐太监不准任何人打扰,竺米知道,他终于要开始讲述那件事了,桌上的膳食已经有些冷却,楚尧奚让她斟了一杯暖酒,淡淡啄了一口陷入回忆当中,眉眼间隐含着一丝愁绪,叹息吐出便又喝了一口,就在竺米几乎想说她不听了,不用逼得自己讲出来时,楚尧奚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该知道,朕的味觉是十二年前失去的。”
“恩,我知道,这跟你要讲的事情有关?”
“朕现在要告诉你的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原由。”
楚尧奚失去味觉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竺米很在意的,那件问过谁都没有给她具体说明的事件如今突然要知晓,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喉咙有些吃紧的干涩感,抬手打住男子继续要说的话竺米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一杯暖暖的橙花茶咕咚咕咚大口灌进嘴里,抬眼望向男子凝视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茶水喝完,还是觉得不得劲,猛然站起身子。楚尧奚见她突然起身不解的唤着她的名字。
“我先回御膳房一趟,你等我。”丢下这么句话,也顾不得披上外披肩竺米便推开门匆匆跑了出去。
望着门外消失的身影,楚尧奚哑然失笑的又将杯中酒喝干,拿起筷子细嚼慢咽着她做好的那些膳食,吃着吃着,苦笑声泄露出来。
看着那女子这么焦躁的反应连他自己都跟着紧张了。
而一路小跑回御膳房的竺米也顾不得他人的眼光,大口喘着气在碗中放入小半碗面粉,分几次加入清水,边加还边用筷子将面粉搅拌成疙瘩状。
有感兴趣的在远处观望着她的动作,只以为是皇上又要了什么吃的,只见她做好面疙瘩之后将葱姜切末、西红柿切块,锅中热油放入葱姜炒香,又加入西红柿煸炒,炒到八分烂时再加入水煮开,接着一点一点放入面疙瘩搅拌,煮至将熟时加入鸡蛋液快速搅散。最后出锅后滴了几滴香油。
一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以她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做好摆在台案上,然而竺米也不将其端走却只双手撑着桌沿盯着那碗发呆,整个过程不知出现多少次叹息,好奇的司膳太监忍不住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疙瘩汤莫非是陛下要的?”这么平民的食物可能吗?
“恩?不是,是我自己要吃的。”回视对方一眼,竺米依旧盯着那碗汤。
“这,这样啊。”以为竺米是突然饿了,司膳太监便犹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不知过去多久,竺米深呼一口气,见疙瘩汤也有些凉了,便端起来直接大口大口用勺子扒进嘴里吞咽进肚,又长长呼了一口气放下碗走了出去,看得屋内厨役们面面相觑。
身体暖乎乎的慢步往晴乾宫走回去,可越接近那里,竺米越觉得紧张。
骗人啊,不是说西红柿可以缓解紧张吗?她一紧张就犯饿,特意去做了一碗面汤来吃,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维生素C都让自己给补哪去了。
无奈胡乱跺脚挣扎了一阵,竺米还是走进了院落来到楚尧奚的房间推开门,此时,楚尧奚依然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见女子回来,换上笑颜起身拉过她的手直接坐到床上。
“欸?等一下,一定要这么发展吗?”
“见你迟迟未回,朕有些困了。”
“呃……”
话是这么说着,楚尧奚却也只是让竺米做好自己躺在了她的双腿上使其形成膝枕,眼睛闭着像个困倦的孩子等待母亲的爱抚,竺米便忍不住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侧耳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的散发。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里安静,被里多温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快快安睡,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听着竺米陌生曲调的歌声,楚尧奚嘴角向上扬起,笑了笑,“想当朕的母后会不会不合时宜?”
“嘿嘿,顺势就想到那去了。”这还是她小时候感到不安做恶梦,母亲总唱给她的呢,这家伙真不懂情调。
“若是睡了,你要听的岂不是听不到?”
“呃……对,你不能睡,起来起来,起来说正经的。”
推了推身边的人,见对方毫无反应,竺米有些无奈,他究竟是想说还是不想说啊,就在她想要抱怨之际,楚尧奚才轻声开口回忆道,“正如你在苗孤岚那里知道的,朕中的毒是藤泉的水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只是十二年前,淑妃派人欲以金沙兰毒害母后,不巧那日朕去了母后寝宫,那含有金沙兰的水晶糕被朕食去。”
“你吃了那个?”竺米惊讶的打断男子的回忆,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里怎叫她不慌张。
楚尧奚躺在她腿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毒草本是得山川瘴气而生,花含剧毒,名兰花瘴,中者烦恶、头痛,渐至昏迷,毒发无药可救。”
“等一下,虽然这么说有点怪,可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没死啊。”
楚尧奚淡笑出声,对于竺米如此毫无顾忌的疑问并未生气解释说,“的确如此,那一次是舒睿救了朕,他发觉到母后身边那宫女在朕吃食水晶糕时有异样反应,才逼问出实情。”
听到这,竺米松了口气,随着男子回忆的事,脑海里自动生成那种画面,就如同看电影一般紧张后又放松,“可你还是吃了不是吗?”
“恩,但是金沙兰中毒者,若急取其根捣汁,抹鼻孔,得嚏便可解毒,所以当时就采取了措施,只是不知是否受此毒影响激化了朕所食的藤泉之毒,舌头麻感异常,味觉严重受到影响。”
原来是这样么,让他失去味觉的原因,因为那个徐淑妃的缘故,所以那个女人才被打入冷宫。只是说到这里,竺米又不明白了,即使如此也不至不让她接近冷宫,更不至于让她对楚尧奚的喜欢掺杂了别的什么啊。难道还有其他没有说的原因?“是不是……事情还没有说完?”
听竺米这么问,楚尧奚苦笑一阵转了转身,将脸埋在她的腹部,双手环着她,她以为他是想起什么难过事而在哭泣,可是并没有,随着楚尧奚搂紧她的动作,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由那宫女得知给她金沙兰者便是淑妃本人,而从淑妃那里得到的证实则还要牵扯到另一人。”
“另一个人?”竺米安静听着楚尧奚的诉说,咽了口水提心吊胆起来,后宫之争牵扯连带,女子间的嫉妒也无非是如此,另一个人会是谁呢?如今宫中只剩文瑶太后,那个人莫非也在冷宫之中?那****又是否遇见了呢?
就在竺米各自猜测时,楚尧奚给出了让她意外而震惊的答案,“另一个人便是德妃贺兰氏,那个人是宣王的生母。金沙兰和藤泉都是出自那人之手。”
楚若炎的母亲?是楚若炎的母亲要害他们母子?一时间,竺米不知如何回应知晓的这个答案,明明两兄弟看起来是那么和睦,而那个人的母亲却做出如此过分之事?然而这还不是竺米得以知晓的全部内容,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在她惊魂未定之余从对方口中淡淡吐露。
“你应该知道,各个国家都有养着细作以到别国获取他们想要得到的消息甚至是从中毁坏那个国家以谋取利益,当然,朕承认,轩瑞国也有这样一批活在黑暗中的部下。”
楚尧奚的话语淡到让竺米几乎听不真切,但那几个关键的字眼还是字字传入耳中,他好像在说着无关紧要之事,可还是从那细弱的语气当中听出了沉痛悲怆之感。
竺米不想承认这种事实,可还是怀疑着反问了一句,“你是想说……楚若炎的母妃是别国派来的细作吗?”
楚尧奚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然而竺米却从他更加搂紧自己的动作上感受到了答案,这是真的,楚若炎的母亲是细作间谍,为的是来毁掉轩瑞国皇族,正把玩男子耳廓的手有些僵硬,男子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竺米,你在紧张。”
“不,不可能不紧张吧,这样的事……这种……”这种她只会幻想一下的事,在这里可是真实发生过啊。那孩子面露的悲伤是因如此吗?自己的母妃是细作甚至还对他喜爱的皇兄做了那样的事,还因此在这宫里忍受了十二年之久的尴尬身份,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活到现在,那不易近人的性格莫非也是因此而养成的?
等等……哪里不对的感觉?
“楚尧奚,你再讲明白些,此事发生在十二年前,可楚若炎那孩子也才十二岁,难道……天哪,这不可能。”
“不,这是可能的,就是你所想的那个‘难道’。”楚尧奚苦笑一声,这女子的聪慧怕是已经把事件过程联系所有了。“事件发生时,也是德妃怀胎九月之时,若炎还未出生,父皇念在旧情又因她怀了龙子,答应她不会伤害皇子,命她产后再做处决。”
怎么听怎么残酷的现实,孩子还未出生却要面临生离死别。只是竺米更不明白的是,若那女子单纯为了完成使命而留在这里又何必怀了先皇的孩子,甚至还为她生出来?九个月,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害着楚尧奚和文瑶太后的呢?
似乎察觉到竺米要说什么,楚尧奚接着解释道,“父皇迟迟没有立后,其实就是因为他不知如何在母后和德妃两人之间做出选择,那时,他最宠爱的两个女人,偏向于谁都舍不得。其实淑妃与母后同年也产下过一个皇子,但是不幸那孩子早年身患胸痹而亡,那也成了她嫉妒母后的引子,再加上德妃的暗中鼓动。”
“还有因为你父皇最终选择了你母妃为皇后是吗?”
“对,母后虽位处九嫔之首,可她上面还有如德妃淑妃这样地位的妃子存在,怎么说选择她的可能都不算高,另外两位妃子也诞有皇子却因谋反而被降罪,十岁那年朕顺势被选为太子,母后升为皇后,不过那些也都是那次事件五年后的事了。”
“楚若炎他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宫中争名夺利之事太多了,朕几乎都忘记经历过几次与其他皇子的权位之争,太子之位着实难当,甚至有了想要放弃的想法,那时支持朕的却是整日黏在朕身边的宣王,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是朕对不住他。”
楚尧奚忽然转变话锋使得竺米有些不解,若说对不住也该是身为细作的生母,怎么反倒他要自责?
“其实那时朕无意中见到过德妃与可疑人物接触,已经猜出她是细作的可能,本该揭发的事情,年幼的朕并未如此,只看着她一步一步加害于自己,原本以为藤泉之水若是留意应该不至于中毒,只是没想到变得失去味觉的下场。”
打断男子的话,竺米又有些不解,什么意思?他没有揭发不是好事吗?卖了德妃一个人情,放了她一命啊,怎么现在反倒在自责自己这种行为?“楚尧奚,你做了什么?”
沉默一阵,楚尧奚直起身子低着头,手拄着头像在忏悔一般轻声回答,“不是做了什么,而是内心有那种想法让朕觉得自己不可饶恕,朕没有揭穿她不是因为顾及她已怀有身孕,而是想让她在最后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其实,罪孽深重之人是朕才对,所以老天才给了这种惩罚。”
男子的声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楚的对竺米诉说着,愈加心疼的感觉贴近心脏的跳动,眼前的男子,因为这种潜藏的想法而责怪自己,好似所有过错都在他,好似想要自己不存在的感觉,他依旧静静的诉说着当年一事,可竺米再也无法听进耳中。
为何一定要如此折磨自己?为何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堪?
就在男子越说越激动的情况下,竺米环抱住他,揽着他的头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抚慰,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间,说出来的却只有简单一句,“楚尧奚,别再说了,我懂。”
原来,这就是巴娥和楚若炎都要她不要多想的原因,原来这就是楚尧奚他不想她接近冷宫的原因,她以为揭开的伤疤只是他一人,没想到连同楚若炎那孩子也牵扯的如此深刻,而他,不希望她接触的原因仅仅是不想她以怜悯的目光看待他的皇弟甚至是以可怜蔑视的想法来看待他对当年的处世态度,所以龙修才会对她说那种话啊,会变得对他们更在意。
“我懂,所以别再说下去了。”
楚尧奚并未回应什么,只是靠在竺米的怀里头深深埋着,像是依然沉浸在那段悲伤的过往之中无法自拔。
他是不想她对他的爱掺杂了同情啊,一直以为不论遇到多少困难都那么耀眼的男子原来还有如此细腻的顾虑,“你们真的是多虑了。”
见楚尧奚没有动静,竺米便继续开口自说自话,“的确,这事我会觉得楚若炎很可怜,而摊上这种危险的你也很可怜,你不能阻止我有这种想法,可是楚尧奚,你当我是笨蛋吗?喜欢你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还有能力将各个情绪分理清楚,你别自行判断。”
“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而且,说到底,我喜欢你完全是在知晓这件事之前,当我的表白是空气吗?你就算回避了那个问题我也不是说说玩的啊,你是笨蛋吗?”竺米看似责怪的抱怨着,身边的人忽然打破沉寂笑出声,听见他的笑声,竺米强装的镇定才暗自松口气,如此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然而,楚尧奚却又说了让她意外的话出来,“若朕还有怕你知晓的事,那事你听了会生气该怎么办?”
“生气?那你不要说。”会可怜是一回事,会生气就得另当别论了。
楚尧奚原本不打算说,可今日吐露了太多心事,好像连那件事也顺理成章该坦白出来,他的自私,她是否都会全盘接受,忽然很想知道。犹豫一阵,终究还是直起身子,直视对方开口道,“竺米,朕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
“什么?”好严肃的表情,自己会生气的事,是什么?
“朕……已经可以尝出味道了,全部,所有味道。”
最为吃惊的事情被对方吐露出来,竺米只剩下呆愣的反应,面前男子带着歉意的微笑深意凝视,他想要隐瞒一生的事实,举棋不定全化在她的温柔里,她说她都懂,懂得他的脆弱,自己又有何勇气欺瞒着她。
竺米,接下来你又如何决策,是离开这个束缚的笼子追寻你的自由,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当朕味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