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奚扫了眼桌上的菜,犹豫片刻,即便再喜欢吃食,一桌子苦瓜做的菜也让他有些难以下咽。
“怎么了?不吃我送别人啊,可是好多人等着盼着吃这种有滋有味的菜还不用判死罪呢。”
竺米对着他晃晃手里的筷子,楚尧奚嘴角微弯,笑容看似狡黠,反倒惹得竺米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拍桌子大骂她不道德吗?怎么反倒一副游刃有余的悠哉样子,还是当皇上的顾面子,注形象?
“看什么,不吃吗?”
“吃,当然要吃,有人特意为朕准备,不吃岂不是对对方手艺的失礼,不过竺米,你可能不知,朕这舌头平时只能尝出一个味道。”楚尧奚接过筷子先夹了一块肉片嚼起来,不紧不慢对一旁原本自信满满的竺米说道。
“这我当然知道,除了鲜味什么都尝不出来么,正好,你可以感受一下苦瓜味道的真谛。”
楚尧奚放下筷子掩嘴笑的更明显起来,口中肉片下的苦瓜丁传来的淡淡苦感使他略微蹙眉,两种不同的苦味交杂在一起,倒真有种有苦说不清的感觉。
“喂,怎么了,真那么苦?快吐出来。咽不下就吐出来。”发觉对方表情不对,竺米赶忙拿出食盒里的梅酒倒了一杯递给对方。
看着玫红色的清酒,楚尧奚接过来抿了一口,梅子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冲淡了苦瓜的甘苦。“这酒很好喝。”
“呃,是哦,那你多喝点,兴许这桌子菜就都能吃下去了。”
竺米暗自吐着舌头,那酒怎么可能会好喝,为了让他不至于觉得苦,她放了好多梅子进去,几乎快把酒的味道冲淡,自己尝的时候满嘴都是梅子的酸味,估计也只有眼前这味痴能说好喝,这可真是连糖都未加的纯天然酿造,也难怪他不觉得苦。
唉,自己是对调味品持之以恒的研究如痴如醉,对方却是味觉不灵敏,同样是味痴,差距咋就这么大。
“朕曾经最不喜欢吃的便是苦瓜。”放下酒盅,楚尧奚像是回忆般看着桌上的菜对竺米说道。
“欸。那还真是意外,像你这种尝不出什么味道的人,对于水煮后的苦瓜应该没那么大反应才对。”
“朕刚刚也说过,因为只能尝出一个味道,所以苦瓜的原味也便比常人尝的更清楚,那种苦涩仿佛刺激心灵似的,不过,不喜这味是在味觉出现问题之前便不喜欢。”
“哈,说的跟真事儿似的。不过啊,我要是有你那舌头也行啊,什么都能尝出原本的味道,不掺杂任何调剂,但是果然还是有佐料才是王道。曾经有个伟人说过这样的话,得不到那种酱料我宁可不吃。可见调味多重要。”
“朕也希望能正常品尝各地的美食。”
侧头看着楚尧奚的侧脸,竺米发觉他在这种时候显得少了帝王的霸气,像个犯错的孩子正等待母亲允许上桌吃饭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偷偷给他解馋。
甩开这种滑稽的想法,竺米抻了抻手臂,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苦瓜煎蛋放嘴里。
“唔。果然好苦,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回视竺米的表情,楚尧奚从回忆里走出来,笑着为自己斟满酒杯借着酒味,也跟着夹了块鸡蛋吃起来。
“竺米。”
“恩?”为了冲淡苦瓜的味道,竺米连着塞进嘴里几片肉,导致她说话变得含糊起来。
看着她皱眉又忍不住继续吃下去的表情,楚尧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次换上一副闲散的面容:“母后那里待的可习惯?”
“唔,才两天而已也没什么习不习惯,就是找你费劲些。”
“朕把你调过来如何?你进宫不正是为了朕的事情。”梅子的味道布满舌头,楚尧奚发觉他似乎爱上这种酒,没有注意到对方咬牙切齿的表情。
童战虽然同自己达成交易却丝毫没有为她打通前路的意思,想到这竺米就感到气愤,可她不过是个厨子,也不能仗着这点不算优势的优势就为所欲为。
“免了,那大叔就是看我慢慢往上爬觉得有趣,你们一个鼻孔出气,我才不信你。你这突然把我调过去,我还不成宫里焦点了。”
“朕的话也不信?”楚尧奚随口反问着,也没有认真的意思,若竺米这时真说了让他钦点的话,他反倒不会答应,毕竟那样,这女子便和寻常势利之人无差,也不会得他赏识。见竺米不回答,他索性又转移了话题:“母后说你听觉上有些问题,你又不肯找大夫,舒睿在针灸上有些研究,可叫他帮你看看。也不至于毛病一直存在着。”
“别,千万别,只是弱听而已,平时你们正常说话的声音都能听见,没什么影响,让那人给我治,我怕我真聋了。”
楚尧奚疑惑着她口中弱听这个陌生词汇,在听到她如此形容舒睿时放声大笑起来:“你误会他了,舒睿这人其实挺好相处,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你便会发现,他这人很重情义,很守承诺,有时朕倒希望他能为自己想想。”
“吼。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会为兄弟赴汤蹈火的人,自己一个人把所有担子都扛起来。不知疲累那种,恩,这么想想他看起来的确有那个自虐倾向,是个绝对会宁可错杀也要保护你安全的人。”不过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这竺米还需观察看看,这想法自然也没对楚尧奚说出来。
“呵呵,这是他的职责。”想到早朝前舒睿说过的话,楚尧奚学着他的语气那么说着。
夹起一块苦瓜举到对方眼前,竺米不屑的说道:“他啊,就跟这苦瓜一个样。”
“哦?此话怎讲?”听着竺米对舒睿的评价,楚尧奚来了兴致,日后或许也可拿来对那人说道说道。
“没听说过吗?苦瓜又叫君子菜,因为它自身虽苦,却从不会把苦味传给别人,只会留给自己。只有借助外界的力量才能让他的苦味减轻,做菜前洒上盐或者做时加上糖,我想那家伙也是如此吧,要么让悲伤更刺激他,要么让甜蜜包围他。否则他一定会一条路走到底。”
“舒府历代为皇室侍卫,舒睿他从小就被教养为我而存在,不论发生什么,哪怕是牺牲性命,这似乎成了他们家族不成文的使命。”楚尧奚说到这时,眼里看着那酒杯中晃荡的水纹,像是一种无奈,又像是一种欣慰。
竺米虽听出他的语气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那是他对臣子体恤的一种表现,恍然说道:“怪不得,他就像被过去束缚了太多,不懂得如何挣脱似的。”
竺米顺着自己的感觉说着对舒睿的印象,却发觉身边异常安静,转过头才发现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不觉有些慌乱,好似他们第一次在河堤相遇那日,远远的对视,撩拨心底某个情绪,恍然想起水中的吻,竺米慌张的挪动了身子,却被石桌磕到手臂。
“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连连摆着手,竺米重新坐到石凳上,低头嚼着夹过来的香菇,却没注意同时把一大块苦瓜一起吃掉,突然的苦味迫使她咳嗽起来。
“呛到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咳咳……”
“呵呵,你还真是一刻都让人无法放心。”楚尧奚随意说这么一句,并未留意对方怔愣的反应,自顾自低头继续品味那酸甜的梅酒。然而竺米却已经乱了分寸。
糟糕,竺米,你在想什么,那是人工呼吸,人工呼吸。人家看你时间长一点你就不知所措,拜托,你是声音控,不是视觉系。他是声音好听,可你也不是轻易就能被蛊惑的人,不过……视线偷偷瞟到身旁专注于梅酒的楚尧奚,竺米恍然听到心脏噗通的跳动声。
“恩?”
察觉对方的异样,楚尧奚侧过头,对方慌乱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却只是沉默不语,眉眼间好似都沾染了嘴角弯起的笑意,他的笑似有若无,不同于之前的明显,仿若迷蒙上一层薄纱却将他的张狂与邪魅更完整的凸显出来,这笑意更与那日河堤上时的闲漫清雅大不相同。
让竺米恍惚迷惑究竟哪个样子才是这人真正的面目。
“竺米,你不要爱上朕。”
楚尧奚突然开口的声音刺激着竺米的耳膜,那声音轻描淡写,她本该因为弱听而听不真切,却因视线不自觉落在他嘴上而清晰。
心中漾起涟漪的地方被平息,竺米哈哈大笑起来:“拜托,楚尧奚,就算你长的好看那么一点,声音好听那么一点,权位尊贵,我也还不至于那么痴迷好不好,我们才认识几天啊,当我是贪图富贵的女人吗?而且,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你可不要因为我征服了你的胃就爱上我啊。这后果我不负责。”
楚尧奚笑着摇了摇头,平静的喝尽杯里的酒,额前碎发遮着他微闭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竺米平稳了呼吸侧身凝视他的容颜,却愈发觉得苦瓜的味道涩过心底。
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是受到优待的厨子,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