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夕阳落尽,雪白的纺纱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光影黑暗处忽然有个身影一跃而过,消失不见。
高出屋檐上,月光照射到阎摩森冷的面具上,反射出更加森冷的光芒,他目光微变,向黑影追了过去。黑影对东海王宫的地势似乎十分熟悉,直向海王殿奔去,阎摩一声厉喝,举剑向来人扑去:“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宫殿?”
来人嘴角露出一抹怒恨的冷笑,陡然转过身来,片风刀如同一道电光,射向阎摩。阎摩一怔,迅速飞闪,却慢了一步,片风刀擦着左臂划过,渗出一缕鲜血,片风刀轮回旋转,落入夷狄手中。
阎摩的怒喝声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只是这一阻的瞬间,无数侍卫涌来。夷狄心知此时若是被缠绕住,想脱身定然万难,他望着眼前脸戴面具的男子,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与悲哀,纵身掠向黑暗处。
“阎摩大人,”侍卫向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阎摩握紧了剑,扫视向那侍卫:“有人夜闯宫殿,立刻加强警备。”
纵身向夷狄追击过去。
合光院内一灯如豆,晕黄色的微弱光芒从窗口透出,树影深深,在地上投射出深邃的黑影。一连窜的兵器交击声从远处响起,萝萝目光动了动,一道身影从墙上跃进院内,目光触及那人容颜,萝萝顿时惊住,开门向他奔去:“夷狄。”
听到她的呼唤,夷狄陡然一震,一步向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的手腕捏碎。萝萝这时才发现,夷狄胸前一道伤口,从左肩划到右腹,滚烫的鲜血从身体内流出,滴沥在地上,霎那间汇聚成一片。他紧紧抓着萝萝,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沐宸,沐宸……”
“砰……”
合光院的门轰然被人撞开,一群侍卫迅速包围了两人,凌蔚站在门外,手持弓箭,冷冷望着身受重伤的兄长,搭箭张弓,弓如满月,他冰蓝色的双眼中不含带任何情愫,指节松动,长箭离弦,向夷狄射去。
震惊眼前突变,萝萝的目光落在凌蔚身上,风似乎一瞬间停止了,箭矢穿透了空间与时间,射入夷狄胸口。夷狄身体剧烈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依旧坚挺的站立着,深深望着凌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越笑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口中的鲜血呛流到气管中,猛地一噎,笑容陡然停止,倒在地上,紧紧握着萝萝的手缓缓松开,仰望向深蓝夜空,闭上了双眼。
“夷狄……”萝萝发出痛苦的嘶喊,但是满身浴血的人已经不能回答,那一箭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心脏,结束了他短暂而绚烂的一生。
东海七殿下夜闯海王殿,谋刺东海之王凌蔚,尸首挂在宫门前示众,震慑了东海各自暗含鬼胎的势力。
九王子凌蔚在东海之中几乎没有什么作为,但他自继承海王之位,却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阻截一切阴谋,七殿下夷狄生母乃是西海廖江公主,他这样做不啻是向西海示威,只是这样残酷的手段却也令一部分人胆颤心惊,看到了统治者的无情。
冷冽的风从海上吹拂过来,一袭缟素穿越人群,向宫门前走去,欲要拦截的侍卫看到来人一双异眸,顿时知晓了她的身份。风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悲伤,吹拂的更加猛烈,她的衣袂秀发猎猎飞扬,飘荡在空中。
摇光的手触到垂吊在宫门前男子的身上,可是她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他的温度,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凝固,紫黑色鲜血在身上形成丑陋扭曲的疤痕。因为天气炎热,无数蚊虫叮咬在他的伤口上,发出阵阵腐臭。泪水从摇光眼中落下,她紧紧的抓住夷狄的手,那冰冷的双手似乎还存有记忆中的温度,摇光将额头紧紧贴在上面,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有无声的气息从口中发出,飘散在空里。
为什么不听她的劝告呢?为什么执意要回来?她无声的嘶喊,那一****醒来,再也找不到夷狄的身影,她就知道了这一日注定的结局,可还是来晚了啊!她无声哭泣,泪水顺着娇妍的面颊滴落尘埃。
摇光抬起头,看到了高高站在城楼上的人。
摇光口中发出破裂的嘶喊,沉默十几年后,她终于再次开口:“我诅咒你生生世世在孤独、杀戮、罪恶与痛苦中度过一生,我诅咒你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所爱,我诅咒你将以最残忍方式死去——”
她的声音喑哑的几乎难以辨别,但那话语中的恶毒与痛苦却如同无边无际的海域浓烈、沸腾、强大,将闻者湮灭,使见者生寒。
凌蔚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月妮娅立在他身后,双眸的色彩一瞬间深了下去,这样残酷而恶毒的话语,不啻是对东海新任主宰者的挑衅,感受到凌蔚身上的杀意,月妮娅向一侧的侍卫使了个颜色,侍卫恭恭敬敬奉上弓箭。
凌蔚张弓搭箭,箭矢穿透空气,射向城楼下的女子,忽然亮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一侧发出,击断了箭矢。一袭紫衣持剑在手,傲然而立。
凌蔚弓搭三箭,再次射出,萝萝身影移动,长剑激荡,向箭矢斩去,凌蔚三箭射出并不停歇,又是三箭射出,两人一人在城楼发箭,一人在楼下接箭,凌蔚连发二十一箭,萝萝也连续接了二十一箭,数十支断箭跌落在萝萝周身的尘埃中,仿佛被摧残的命运。
连接数十剑,她的手臂已经被震出血来,颤抖的几乎握不住剑,却丝毫不退缩。她绝望而坚决的望着城楼上的男子,狂风冷冽,模糊了她的视线,只有腥红的风从海上吹来,弥漫天地。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你的亲人啊!”她嘶声喊,“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凌蔚弓搭三箭,冷冷俯望着她:“反我者,无可恕。”
三箭向萝萝射来,萝萝挥剑击断了第一支箭,第二支紧贴着射来,她已经无力再挥剑,箭矢穿透她的左肩伸出,将她狠狠钉在地上。她反手挥剑,斩断了箭羽,从地上一跃而起,斩向第三支箭矢,她身受重伤,手中的力道不由弱了几分,长剑追着第三支箭矢击去,箭矢她的剑气阻截下只是微微一颤,射入了摇光眉心,一缕腥红的鲜血从摇光额间流出。
天星剑在箭羽末端定住,箭矢承受不住激烈的剑气,从箭头尾梢砰然碎裂,化为碎屑,跌落红尘。鲜血顺着摇光眉心滴落下来,触目惊心。萝萝发出绝望而压抑的悲鸣,将所有的生命都埋没其中,天地在这一瞬间撼动,烈风狂咽起来。
然而,中箭的女子却无声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是世上最纯洁的冰花,她轻轻开口,如同山谷里流淌的山泉,清澈灵动,却又像是一个绝望死寂的人寻找到了新的希望与生命,如此满足而欣慰:“请不要为我悲伤,我就要和哥哥在一起了,你应该为我高兴呢!”
她微笑着,紧紧抱住了夷狄,眼神慢慢涣散。
萝萝深深跪了下去,她抬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绝望而压抑地嘶吼,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凌蔚从城楼上跃下,站在她身前,冷嘲:“当初你和我一样选择了杀戮,之所以造成今天这种的局面,也是你的选择不是么?”
萝萝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子,她一瞬间死寂下来,仿佛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绪,她手上青筋暴起,紧紧握住手中那柄象征东海海后身份的长剑,不再哭泣、也不再嘶吼,只是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次年三月,东海之王凌蔚前往兰屿岛祭祀海皇,海皇神殿的祭司全体恭迎,却唯独不见身为大祭司的东海二王子凌郁。然而,那个以残酷的铁腕扼杀了自己所有亲兄弟的海王却没有怪罪,只是命人将海后莱茵夫人的遗体送到二王子凌郁身边。
萝萝见到那个宛如秋兰杜若般气质高华的男子时,他独自坐在廊轩下,满池碧水清波荡漾,荷叶刚刚脱出水面,密密匝匝的紧连在一起。
风从他身边吹过,却无法带走他的哀愁。
“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花了,自从那一年你和夷狄、沐宸走后,它就真的再也没有开过荷花。”沉默许久,凌郁开口说话,他俊美的面容上有无法言述的哀伤,思绪也飘到了远方,“你还记得吗?当年沐宸从海中摸了一只海蚌,我们在雨楼上取珠喝酒,夷狄要将那只海蚌杀了,我却让抹零将它养在了这个荷花池里,说等你们再来取珠。”
萝萝望向远处苍茫,似乎不忍再听下去:“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凌郁伸出手,手中一颗宛如黄豆般的珍珠安然躺在他手中:“那只海蚌并没有活下去,你们走了不久后,我就发现,它已经死在了水里,只有这一颗没有长成的珍珠。”
萝萝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颗珍珠,嶙峋的珍珠散发着昏黄的色泽。远处的阁楼上出现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的抽咽声稚嫩而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