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漂泊了三个月,终于见到了海岸,船上的水手放下风帆,海船停歇在海岸上。岸上热闹喧嚣,停泊着各种不同的海船,岸边到处是兜售商品、鱼虾的商贩,遥遥望去,人影绰绰,连绵不绝。
萝萝何硕下船上岸,望着眼前奇装异服,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
“大光,”何硕说,“这里离中原还有万里之遥,我们先去仰光城,然后乘船从萨尔温江北上,然后转向澜沧江,然后再从攀枝花转入长江去江南。”
萝萝点了点头,两人辞别船上众水手,向仰光城行去。仰光城地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距离海港三十余公里,是大光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池,海陆交通四通八达,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全国各地鱼米、柚木、造船业、陶瓷都在此交易,四处而来出海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做短暂停留,因而也促使了商旅业的发达。
甫入仰光城,只见远处碧绿的山顶上一座巨大的佛殿矗立在高高山顶,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整个殿堂呈现出神圣的色泽,有无数四处而来的商旅与当地居民,从蜿蜒的山路上,向山顶行去,萝萝目视远处气势雄伟的金色佛殿,问:“那儿是什么地方?”
“那是瑞大光塔,”何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说:“有僧侣文献记载,一对商人兄弟得到了佛祖八根毛发,当两人将佛祖的八根毛发从金匣子取出,在圣丁固达拉山供奉时,佛塔从地上拔地而起,有人将那个时刻用文字记录了下来——‘这是一个撼动人神的骚动,从发丝散发出来的光穿透天堂与地狱,使盲者能见,聋者能闻,哑者重新开口说话,天降旱雷,地动山摇,连须弥山也被深深波及,宝石像雨般从天而降,达至膝下而止,喜马拉雅山上的树,霎那间开花结果,芬芳四溢。’”
何硕轻轻笑了一声:“当然,这是富有神话色彩的传说。因为早期没有完整的文献记载,瑞大光金塔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颇受争议,有人说是由大光孟族人建成,也有人说,这座塔是佛祖生前建成。不过,这座塔从勃固王频耶陀努后几经修缮,顶部以数千颗宝石镶嵌,外层则用金片铺接,昼夜金碧辉煌,当年我从中原出发,曾在这里逗留过一段时间。”
他对缅甸风俗深为熟悉,一路为萝萝讲解:“从仰光城向东北三百余里大山深处,有一个种族,被称为巴洞人,那里的妇女从五岁开始便由村里的巫医给她们带上黄铜项圈,自此后每过两三年便会增加一两圈,直到妇女成年才会停止。因此,那里的妇女脖子看前来比平常人要长上些许,因而便被外界称为长脖族,长脖族人很少与外界接触,族内没有语言记述,他们的语言都是代代口传。”
萝萝显然被何的故事吸引,好奇地问:“带项圈,她们为什么要带项圈?”
何硕笑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长脖族人的言语与外界不通,我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当初我误入深山,被蛇咬伤,是他们救了我,不过,后来我听人说,巴洞人之所以带项圈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祖先乃是金龙化身,他们信奉龙神,并将龙作为种族图腾,所以妇女带项圈是对神的崇敬,也有人说,巴洞人当年有位姑娘如山采药,被老虎咬断了脖子,所以她就托梦告诉族里的妇女,在脖子、手腕、脚裸上缠上金色项圈,这样老虎就不能伤害到她们。”
两人一路谈说,指点山水,从仰光城乘船至萨尔温江,再转向暹罗清迈,至清莱行向澜沧江北上,次年春天三月,到达攀枝花,乘船向东而行。
江山锦绣,地大物博,这是世上多少商旅渴望到达的繁盛王朝,但萝萝和何硕一路行来,看到却是战火连绵,饿殍遍地,百姓流离,整个中原处在无情的战乱中,铁蹄践踏,千疮百孔。
何硕没想到离开中原数十年,回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局面,行至洞庭湖,眺望千里风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这些年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我想要历游天下,悬壶行医,虽然我知道凭我这一点微薄的力量也许做不了什么,但是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萝萝问:“何叔叔要去哪里?”
何硕满目苍凉,他神色中有难掩的哀伤:“走到哪儿就是哪儿吧!”
萝萝说:“既然何叔叔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就此别过。”
两人互道离别,中年人北上,萝萝乔行改装南下,随一行难民流离至长沙,天高气爽,正是五月山花烂漫时,长沙城中依旧繁华似锦,歌舞楼台,但街道上到处看到流浪难民的影子,面瘦饥黄,衣衫褴褛。
萝萝望了望天,已过晌午,她找了一间小酒馆歇脚,酒馆座落在街道偏僻处,门前一棵足有一人圈抱的歪柳半遮住招牌,清风一吹,柳枝飘扬,烟熏的半边墙已经成了灰黑色,零零散散坐了两三个人。
忽听一声大笑传来:“我已经有半年没有喝过歪碧柳的高梁红,今日正好路过此地,就该一醉方休。”
话音未落,一名青年人走了进来,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面容清秀,身上白衣被扯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肩头雪白中衣,显然刚刚经过一场厮斗,那人衣着狼狈,神情却十分愉悦,他嬉皮笑脸地走到柜台上,伸手拍下一锭银子:“给爷上十斤高梁红,别掺水。”
酒馆老板十名精瘦的老头,闻言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一瘸一拐的从后堂抱出一坛子酒,放到桌子上。那青年人顺手拿了桌上瓷碗,拍开封泥倒入碗里,仰头喝尽,大笑:“好酒、好酒……”
酒馆老板拨拉着算盘,漫不经心地问:“听到消息了没有?”
那青年人笑说:“你是指哪里的消息?是我前两天刚挑了孟飞虎的手筋,现在飞虎帮上下都在追杀我?还是这个江湖上消息传得太快,我老爹已经知道我闯了大祸,派南齐歌抓我回颜青帮,我刚刚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姓南的手里逃脱。”
他仰头灌了一碗酒,酒馆老板说:“长沙王军中叛乱,汝城、茶陵、炎陵、永兴一带都已经落入慕容恪的叛军之中,慕容恪准备在衡山开武林大会,招募江湖豪杰为己所用,现在湖湘一带的武林好汉,凡是稍有些名望的都接到了武林帖,你最近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一定也知道了你在湖湘的消息,不出我所料,这几****一定会接到慕容恪派人送来的武林帖,恐怕连你的死对头也在其中。”
那青年人捏了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认为我会去吗?”
酒馆老板抬起眼皮子望了他一眼:“你去不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你。”
那青年人嘿嘿笑了两声:“最懂我的,除了我那个死对头,也就只有你了。”
忽然,他面色陡然一变,一挑帘子窜进了后堂,他身影刚消失,一名眉目冷削的蓝衣青年仗剑走了进来,问:“江若离呢?”
老板指了指后堂,蓝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老板,转身消失在帘幕后,那老板抬了抬眼皮,摇头嘀咕:“这两个冤家。”
话音刚落,一颗脑袋从窗口倒伸了下来,恨恨地冷笑:“柳瘸子,我和姓南的可有着深仇大恨呢!我们俩这辈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还不信自个儿斗不过他。”
“是,是,是。”酒馆老板一边给客人上酒,一边敷衍地应承。
突然,一声烈马嘶鸣传来,马上一名大汉在酒馆外停住,扬声问道:“房上可是小鞭王江若离江少侠。”
青年人瞅着来人,漫不经心地笑说:“这年头叫我混蛋、王八蛋的不少,就是没听人叫过我少侠,你找本大爷什么事?”
“翼南徐鸿奉陵湘王慕容恪之命前来拜会小鞭王,五月十七日衡山武林大会陵湘王恭候小鞭王尊驾。”那人手一扬,滚金大红帖抛向房上青年人,转动马头,扬长而去,“在下还有命令在身,不能久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那青年人坐在房顶上,把玩着手中金色滚边大红拜帖,不禁一声冷笑:“想不到这个慕容恪反叛不过百日,竟然自封为王。”
酒馆老板给客人上完酒,转回柜台,淡淡回应道:“这世上的王侯将相多得是,多这一个也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
青年人不置可否,撮唇长啸,一匹矫健强壮碧玉骢从深巷奔出,那马儿毛色雪白,全身没有一根杂毛,唯独额心有一缕棕色长鬓,垂落下来,随风荡起,瞬间已至小酒馆。青年人自屋檐上飞落到马背上,轻拍了拍那马儿,笑说:“一撮毛,既然有人这么看得起我,给我送了帖子,那咱就走一趟吧。”
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萝萝心中一动,起身结账,那老板拿着她给的金币看了半晌,说:“我说公子,咱们这儿不管金子银子可都是有固定的等重,那可是官府用专门的模子烧铸出来的,这个叫我怎么给您算呢?”
萝萝失忆时暗藏心思,想回岭南,向沐宸要了数十枚金币带在身上,以备不测。但这一路从碧祁岛行来,她随何硕治病诊伤换取路费,因而并没有动用。此时听酒馆老板抱怨,才反应过来,这里离东海已经万里之遥,她漠然地望了酒馆老板一眼,包了剩下的馒头,踏出酒馆,就看见刚刚追捕静若离出去蓝衣青年奔了过来,显然是刚刚听到江若离啸声被吸引过来。蓝衣青年眉间略有恼意,冷然望向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不咸不淡地说:“他刚刚是从后堂出去的没错,谁想到你前脚追出去,他后脚又从前门拐了回来。”
不待他说完,那蓝衣青年人影已然不见。
湖湘一带山峦连绵,深夜浓雾笼罩,星月皆隐,凉风习习,清爽的枫拂面吹来,萝萝随在年青人马后,奔了数个时辰,却忽然失去了那人身影,山林莽原,碧叶潇潇,皆被黑云笼罩,只余风叶旋舞之声沙沙作响。
“喂,”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响,萝萝抬头望去,只见江若离斜蹲在她不远处一棵大树树杈上,说道:“你跟了我整整四个时辰,你想做什么?”
萝萝戒备地望着他,手指扣在离剑之上,说:“我要去衡山。”
“哦,”江若离眉毛一挑,似乎来了兴趣,笑问,“你为什么要去衡山?”
萝萝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江若离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恼,依旧笑说:“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萝萝说:“我不知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