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萝从床上坐起,两手撑在床侧,困惑地望着他:“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家,你还有家么?”凌蔚低低嘲弄,端起桌上的黏稠的液汁举到少女面前:“喝了它。”
漆黑而黏稠的液汁内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萝萝把脸扭到了一边,烦恶地推开凌蔚手中的药汁:“我不喝,要喝你自己喝。”
滴溅出的药汁落到凌蔚的手上,他抬手扭过萝萝的脸颊,冷冷地说:“喝了它。”
“不喝,不喝,不喝……”萝萝使劲地推搡,对凌蔚生出的好感瞬间降至零点,“你是个大坏蛋,青才不会逼我喝药呢!你让开,我要去找青……”
“喝,”凌蔚冷笑着,手指紧紧扣住萝萝下颌,他看似孱弱,手上却大有力气。萝萝无法挣脱,只能被迫得喝下他手中药汁,但大多在她挣扎间洒落到锦被上。灌完了碗里的药汁,凌蔚松开了萝萝,然而来不及收回,萝萝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手上的疼痛令凌蔚面色大变,他扔开手中的碗,不顾萝萝尖利的牙齿撕裂皮肉的危险,钳扣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吐出含在嘴里的鲜血,惊道:“快吐出来……”
他抬手拍着萝萝的后背,直到她剧烈地干呕起来,将刚刚喝下去的药汁全部吐出,才放开了她。
听到了房内的争吵声吵闹,月妮娅推门而入,来不及震惊眼前的情景,凌蔚冷冷吩咐:“再去煎一碗药。”
月妮娅的目光从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身上,落在脏污的锦被上,蹙眉福了福身,退出去煎药:“是,少主……”
沐宸、敦日医师前后赶到萝萝房间,看到已经清醒的少女,沐宸悬在心口多日大石终于放了下来,走上握住她的手,不可置信地轻轻呼唤:“萝萝,你醒了,你醒了……”
萝萝奇怪地打量着眼前面容憔悴,既似悲伤又似高兴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你认识我?”
沐宸奇怪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询问地望向凌蔚,凌蔚未答,敦日医师的声音从他背后淡淡响起:“石鱼毒侵蚀到她的脑部,损坏了她的记忆,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少年面色一僵,随即浅淡笑开:“我当然是认识你的。”
“可我怎么不记得你啊!”少女先是一怔,随即笑靥如花:“不过没关系啦,反正现在我也认识你了。”
自从在塞里斯第一次看着浑身浴血的少女从战场逃离,沐宸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不由呆了呆,点头说:“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叫萝萝,最喜欢杜鹃花,最喜欢——青……”
“是啊,是啊,”萝萝忙答应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青告诉你的么?你是青的朋友么?青呢,他在哪里?”她一迭声地问着,根本不顾及眼前的人来不来得急回答。
凌蔚、沐宸和敦日三人完全没料到损失一部分记忆的少女,前后性情会差别这么大,都愣在了那里。对于萝萝的问题,沐宸根本无从回答,他怎么才能跟她说,她念念不忘的那个少年,也许早已经死去,她的家园早在战火中毁坏,她的人生早已经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改变了它本该平静行走下去的轨道。
“他死了,”凌蔚冷冷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她不染任何污垢的笑靥,让他觉得十分刺眼:“你的青死了,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说谎,”萝萝愤怒的望向凌蔚,胸膛因为气愤剧烈地起伏,“你这个大坏蛋……青才不会扔下我不管呢,青最疼我了,我要去找青……”她从床上跳下,赤脚向外跑去,沐宸伸手拉住她,“萝萝,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萝萝使劲地摇头,“你们都是大坏蛋,想骗我,我才不上当呢!青早就告诉过我了,不能听陌生人的话,这个世上有很多坏蛋……”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令沐宸愈发心酸,他矮下身子,双手捧住萝萝的脸颊,勉强笑道:“萝萝生病了,你哥哥让你在这里养病,等你把病养好了再去找青好不好?”
他眼中的柔情,让萝萝不忍拒绝:“真的?”
见沐宸点头,她想了片刻说,说:“既然是青让我在这里待着,我就暂时待在这里好了。”
沐宸轻轻抚了抚她的如丝长发,微笑道:“真乖。”
月妮娅煎了药过来,萝萝看着那碗黑糊糊的药汁,小鼻子为难的褶皱起来,不管沐宸怎么劝慰都不肯喝。
月妮娅微笑说:“我有很甜很甜的蜜饯,你要你肯乖乖喝药,我就给你蜜饯吃好不好?”
“姐姐真好呢!”听到这话,萝萝鼻尖上的褶皱渐渐舒展开,她冲着凌蔚做了个鬼脸,“才不像那个大坏蛋逼着我喝药,我不喝,他就捏我下巴使劲灌,害我差点呛死。”
她说唱俱佳的向月妮娅告状,抬起下巴让她清晰的看见自己颌上的红指印。
月妮娅略微变了变脸色,伸手捂住她的嘴。
凌蔚面含讥讽,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间。
“哎呀,大坏蛋走了。”萝萝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咕噜噜喝了碗里的药汁,请赏似的举到月妮娅面前:“姐姐,蜜饯呢?”
月妮娅取出蜜饯,拿了一块放进她嘴里,又把剩余的放在她手上:“这些你都拿着,吃完了就再向我要。”
少女甜甜地点了点头:“嗯。”
月妮娅换了新被子,劝萝萝睡下,和沐宸走出房间。
繁星满天璀璨耀眼,冷清凄凉的深夜里有清风拂过,座庭院散发着静谧的气息,高高碧草在墙角微微浮动,岁月里有沉沉的哀愁。
月妮娅迟疑地问:“哥哥,紫萝变成这个样子,日后该怎么办?”
沐宸神色沧远,像是在做了什么难以割舍的决定,坚定而沉痛地说:“我想把她送走。”
“送走?”月妮娅诧异,“她是夫人身边的人,若是被夫人知道,你会受到责罚的。”
沐宸缓缓道:“知道萝萝醒来的只有少主、敦日医师,还有你和我,我去求少主,只要他对外称萝萝中毒而亡,那么萝萝就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可是,”月妮娅迟疑地说,“少主会答应么?”
沐宸摇了摇头,目光寂寥而忧伤:“我不知道。”
萝萝自从醒来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活似一直停不下来的小兔子,每天蹦蹦跳跳的,一会儿这看看一会儿那儿瞧瞧,对所有的事务都充满了好奇。
亦翎护送了丽姝公主到南海,向凌蔚复命,忽然一个人影从一边的树后跳了出来,笑嘻嘻地问:“姐姐,你要去见那个大坏蛋么?我告诉你哦,那个大坏蛋很爱生气的,动不动就发脾气,笑得还很阴险,像鬼一样,你要小心点,要是看情况不对就赶快跑,他追不上你的。”
亦翎吃惊地望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向冰冷的眼中充满疑惑:“你是谁?”
“我是萝萝啊,你们要让我说多少次啊!”少女幽怨地说。
亦翎难以置信地问:“你,是紫萝……”
萝萝嘟起小嘴,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当然是紫萝了,我又没改名字!漂亮姐姐,你要不要陪我去找月妮娅姐姐,她要给我做糕点吃呢!”
亦翎不料她心思转换如此之快,顿时一愕。
萝萝见她这模样,只当她不愿意,嘟嘴道:“你不陪我去么,那我自己去了。”
亦翎心里充满了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廊檐下,沐宸静静矗立,秋叶落落而舞,越发显现了这个秋季的冷清。望着萝萝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转头向满脸疑惑的亦翎说:“她中了石鱼毒,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我们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他迟疑着,继续说,“敦日医师说,如果她体内的毒素无法排除,她的心智可能永远停留在十岁。”
亦翎心中难掩震惊,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段日子,萝萝会遭受如此大的突变。然,那样单纯而快乐的少女,牵动了她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柔情。这样,也许会更好吧!她想。
萝萝一蹦一跳的来到行馆后院却没有找到月妮娅,她拐了一个弯,见一张门矗立在长满青苔的假山旁,门上的铁锁因为长久没有更换过已经锈迹斑斑。萝萝走过去晃了晃铁锁,铁锁应声而断,她心中一喜,向后一拉,一堆灰尘落叶从门扉飘落,她快速地向后几退,仍是有很多尘灰呛入口鼻,用手煽开身前的尘灰落叶,待它们全部落尽,举目望去,只见碧海滔滔,浪卷白花,海鸟啼鸣,从海空旋飞而过,夕阳照落在上面,似撒了金色的磷粉,天地广博的没有尽头。
萝萝见四下无人,悄悄走出门去,心中大为舒畅,这几日来每天被闷在房间里,虽然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却不能出门去玩让她十分郁闷。萝萝爬到海岸礁石上,遥遥望去,只见无数大小不一的海船飘浮在海面上,海天相接,碧祁岛似漂浮在海天之间的一片青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