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龙炎微微颔首,“孙儿不明白的是,上官小姐初次入宫,跟许多人都不熟,究竟招惹了什么人呢?”
“这深宫之中,从来就没有明明白白的事。”皇后娥眉不舒,讽刺地轻哼一声,“而等到你明白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变得不可收拾。这幽幽深宫,看似跟外界没有关联,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官小姐才貌出众,遭人嫉妒是在所难免。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一来就直接要人性命,恶毒至此!”
像龙炎这种时常笑脸迎人的人,遇上这种事,脸色也不由沉了下去,“孙儿听说,上官小姐之前跟凉相有些过节,不知道会否与这件事有关系?”
皇后微微一愕,“小小庶女,能跟堂堂凉相有什么过节?”
龙炎默了一会儿,似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道:“皇祖母可听说凉相的儿子凉世勋最近没了?”
“凉相的儿子不是病死的吗?”皇后纳罕,“凉相在朝上万分沉痛,皇上也给本宫说了。”
龙炎摇摇头,“凉世勋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皇后只是不解,旋即意识到他话里所指,“炎儿的意思是,凉世勋的死,跟上官小姐有关?”
龙炎颔首道:“凉二公子秉性浪荡,年纪轻轻,便来往于花街柳巷之间。兰亭雅会之后,上官小姐的风采卓然,也被他悄然盯上,将她作为猎艳的目标。于是,有一天晚上,他便偷偷潜入将军府后院,迷晕了雪苑所有人,想要对上官小姐不轨。幸而上官小姐懂医理,中途迷糊醒来,以金针刺穴,才能勉强自保。可是,她挣扎反抗的时候,错手废了凉二公子。上官小姐便就此和凉相有了过节。”
“想不到凉相如此秉节持重的人,竟会有这样顽劣的儿子。”皇后眼里没有多少惊讶,语调也是波澜不惊,唇边的一丝浅笑却是格外讽刺的。“后来,凉相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让人暗杀的,连头都削掉了。”
“如此重案,廷尉怎会没有上报?”皇后不由问道。
“显然,凉二公子死得不明不白,不比他背后的丑闻更有分量。”
皇后显然对凉世勋的死因表现得并不关心,只是道:“凉相只手遮天,尽人皆知。皇上常怀忧戚,夜不能寐。”她说着,若有所思地望了床上的上官馥雪一眼,悠悠道:“你先前说,上官小姐不但才艺超卓,更是智慧过人?”
上官馥雪住在宫中的这段时间,每日晨起便来向皇后请安,谈吐之间,皇后早就能看出上官馥雪的黠慧。为何会在这时候多此一问?
龙炎想到这里,不由一怔:“皇祖母,上官小姐的才智,您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吗?”
皇后一愣,随即便恍然一笑,拍了拍了额头笑道:“你皇祖母年纪大了,真是老糊涂了!”
龙炎心知皇后有话不愿说,他也笑着不点破,只是道:“这次曾祖母的寿诞,原本期望上官小姐能给曾祖母带来意外的惊喜,想不到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看来曾祖母的寿诞又要让人失望了。”
皇后心下黯然,不免也叹了口气,“能有这份孝心,已然不错。但是,凡事也不可过于强求。”又垂眼看向上官馥雪,“眼下,还是让上官小姐先养好伤再说。寿诞从来不乏舞乐,礼部早有准备。虽然没了上官小姐这样的惊喜,但是也不会对寿诞有所妨碍。”
“那今天的事?”龙炎迟疑道。
“放心吧。”皇后曼柔一笑,“本宫已经交代下来,将那绳索和滑轮,仔细查验。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皇后说着,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今日你皇爷爷要到我宫中用膳,不能在此久留了。你皇爷爷膳食要求精细,御膳房新近换了厨子,我实在放心不过。这就要过去看看。”
这样的皇后,就像是平凡家庭的主妇,在讨丈夫欢心这件事情上,总能表现出无限的热情。
这让龙炎由衷开心,重又挂起那招牌性的温和笑容,提醒道:“别忘了皇爷爷最喜欢吃的‘鸡皮鲟龙’和‘夜合虾仁’。”
皇后见此,也笑得合不拢嘴,“不会忘的!”话落,便翩然走了出去。
皇后走后,龙炎便在上官馥雪床边坐下。
他从未仔细看过她的脸,以前她总是戴着面纱,他真正能够看到的,只有她这双狡黠中不失灵慧的眼睛。纵然看不清她的脸,每每听到她跳脱中不失顽皮的声音,看着这双眼睛,他就会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现在如此近距离地端详着她的脸,他的心头却起了不敢靠近的忐忑。就像是这种宁静的相处,是一种稍纵即逝的美,让他抓也抓不住。
她有着如此的倾国之色,更有着别的女子不曾有的过人胆识和智慧,真是叫人惊叹!
他静静地看着她,感觉越来越无法分清,自己对她,究竟是欣赏,还是……
想到那种可能,他的心也不由颤抖起来。
他一直想要保护她的!
可现在,她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龙炎嘴边噙着一抹苦涩,越想越自责。
上官馥雪出事的消息,很快经由皇后差人来传到了将军府。那太监带来消息的时候,惊动了全府。原本还蒙在鼓里的一些人,竟也一下子恍然了。正道好些时间没有见着三小姐了,却不想原来是进宫去了。众人恍然的同时,也不禁对这件事产生了各自的想法,不由纷纷聚到了老夫人那里。
由于府中这些日子闹出了许多事,众人怀着心思,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在老夫人这里七嘴八舌地谈论。只是瞅着老夫人的神色,面面相觑。
五姨娘倒是真的担心上官馥雪:“老夫人,三小姐出了事,府里是不是该有人去看看?”其实,是她想去看的意思。
老夫人原本看着茶盏中的几片绿叶沉浮,正想着这件事究竟会是出自谁手,听见五姨娘的话,不由将茶盏轻轻搁到旁边的几案上,缓声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宫里不是平常地方,不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的。那传话的太监虽说,雪儿独自一人留在宫中,恐怕有些寂寞,要咱们过去看看。老身已经想过了,雪儿在宫中没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顾,恐怕有些不舒坦。这就让她身边灵性的丫鬟,随我一同进宫就是。其他人,便不考虑了。”
老夫人如此说,五姨娘一下子有些心寒,失落地低垂了脸,不再说话。静了小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瞧着孟氏。孟氏紧紧皱着眉头,同样一副心焦的样子,但显然是对进宫探望上官馥雪的事情不抱希望的。五姨娘这才全然放弃了。
这时候,四姨娘忍不住问:“这好端端的,三小姐怎就进宫了呢?先前也不曾听人说起。”她话里透着小心翼翼,一双眼睛也不时偷偷觑着老夫人的反应。
老夫人果然是有些不悦,她看也不看四姨娘一眼,便道:“雪儿走的时候,是同我们有过交代的。至于你这姨娘,自然不必了。”
四姨娘见她显然是不愿在这时候说出上官馥雪进宫的原因,失望的同时,自觉有些人微言轻,更是不便多说了。
孟氏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说话。消息传来的时候,老夫人就已经吩咐剪影赶快准备着。孟氏自己也是十分担心的,但想到能有一人替自己前去看看,倒也心安几分。又见老夫人对两位姨娘反应是十分冷淡的,自己更是插不上话,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一时间,房间里的氛围不由冷凝了下来。
“既然如此,就不必商量了。”老夫人将手搭上苏妈妈前来搀扶的手,预备着要起身,却听上官妙歌突然唤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吓了一跳,人不觉就跌了回去,吃惊望着她:“妙歌,你有什么话想说?”
上官妙歌一副踟蹰的样子,看了老夫人半晌,才道:“祖母,歌儿先前同三妹妹有些误会,不当说话的。可想到,三妹妹一人身在皇后宫中,竟也遇上那样的意外。想来她的心里,一定是既孤单又难过的吧。所以,歌儿便忍不住想求祖母答应歌儿,让歌儿进宫见见三妹妹。哪怕她这心里,还是记恨着歌儿,要同歌儿争吵,也是没有关系的。这样,至少能让三妹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了。”
同样是煽情的话,上官妙歌以前也说过,但于此时,却显然不同了。
以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论怎么看,都让人觉着言不由衷,惺惺作态罢了。
可如今看着,老夫人竟也是难分真假了。
因着她那如水的眼眸中,漾着盈盈水光,眸底黯然之色,似乎蕴含了许多悲切与惘然。想要见上官馥雪的那份迫切,也更像是真的了。
老夫人对这孙女,原就心怀着慈悲,在心中反复思量了半天,老夫人眼中显然有了一丝松动,她迟疑道:“你这份心,若是真的,明日便同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