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在病榻上睡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在这期间,孙少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了自己离开了大牙湾,跑到了一片更广阔的世界中去,梦中的人们和他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就少平目前而言,大牙湾的煤矿工人包括他每天都习惯性的做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采煤,挖煤。除了煤矿还是煤矿,似乎他们已经熟悉了这样平凡的生活.....很奇怪的是身处在煤矿中的每个工人,竟然不愿意从这里出去,包括自己也是,不知为何甘愿待在这里成天掏碳。想当初在双水村的那段日子,自己一个劲的要到外面去闯荡,而现如今呢?包括少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甘愿留在矿上,不愿出去,让他说,他也说不出缘由.....
而在梦中,他所看到的却是一副欣欣向上的小康世界。人们开着自己买来的小轿车在路上肆意的奔驰。穿梭在财富和事业上的双重轨道上而无法停下。比起他们这些在大牙湾成天掏碳而言,这个世界似乎有更大的诱惑和魅力。少平仿佛在梦中还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尽管那个身影特别模糊,但他还是能依稀的认出那就是自己。远处的那个他正托着行李离开大牙湾。渐渐的转过头来,向自己看了看,然后招了招手,做个告别....
天哪?那不是自己吗?他要去哪里?不打算待在大牙湾了吗?别开什么玩笑了。不在大牙湾,他能去哪?少平忙向着远处的那个背影追去,可无论自己怎么追,也无法追赶上他.....
“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孙少平对着远处大喊。
他没有理会自己,仍然拖着行李前行。光线照射在他的声影上,渐渐消失在了夕阳的视野下。那个背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光影逐渐的暗了下来,在梦里,孙少平陷入了沉思,自己看到了怎样的一个世界?细细想来,在大牙湾的这些年来,他每天都是习惯性的做着同一件事,当初自己那份骨子里的斗志好像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早已经干枯,孙少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使自己安心留在这里?因为煤矿工人是个铁饭碗?因为在这里能填饱肚子?或许都不是,难道是因为惠英嫂?师傅临终前的愿望自己不敢违背?孙少平总感觉也不是因为这……可是,真的让他说出个原因来,他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之,有一点不变的是这些年来,自己早就把大牙湾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离不开它,直到有一天大牙湾永远的消失在自己眼前。不过,那怎么可能呢?
少平缓过神来,又陷入了沉思,自己安心在这里掏碳难道就不是一种自甘堕落的举动吗?想想他当初离开家,来到外面不就是为了闯荡世界嘛?可到头来,留在土地上的哥哥风生水起,而出来了七八年的自己却一直是这个样子?难道自己甘心吗?
想到这,他仿佛又听到了远处已经离开的自己发出了回声,“孙少平,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他镇静了。“我……我不甘心。”他在心里吞吞吐吐的对自己默念着。
少平不停的重复着,重复着,声音逐渐加大。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孙少平不安的呐喊着。突然,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消失了。
少平猛的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做了起来……
虚惊一场,原来是个梦啊……天哪,自己梦到了什么,还有,为啥会躺在这里……那个梦简直对他来说是个相当奇怪的梦。他现在还在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些许过后,他缓过了神,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被人压在了上面,他下意识的发现原来晓霞趴在自己被子上睡着了,并发出微微的气息声。看到爱人后,孙少平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伸出手来笑着摸了摸晓霞的额头,将她的两缕头发伏在两侧。
可能少平动静有点大,晓霞醒了过来。
“你醒了?”她笑眯眯的对自己说。
“嗯。”
“你知不知道,你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我有多担心。”晓霞说着,眼眶都要湿润了。虽然现在的她记忆还是零零散散,不过孙少平已经是她离不开的人了。唉,或许这就是爱情吧,无论自己遭遇了什么,对于心中最爱的人,永远也无法忘却……
“对不起,晓霞,让你担心了。”
“别说什么对不对不起的,少平,你要好好休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逞强了,在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垮下去的!”田晓霞对他说。那份表情里充满着亲切,焦虑,还有一丝愤怒。是啊,少平或许成为了目前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她过去的一切记忆,也许全都定格在少平的身上了。
看着爱人稚嫩可爱的表情,孙少平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笑了笑,“傻瓜,又不是什么大事。”每当看到晓霞后,他的烦恼一下子消失的无踪无影,少平甚至觉得活着真好,恨不得每天都能见到这个美丽亲切的脸畔,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迟迟没有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安锁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他看到兄弟醒来,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高兴的差点要跳了起来。
“哎呀,少平,你可把我吓死了。可算醒了,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锁子说话还是原先的没有分寸,总是说出一些引人入笑的话语来。
“唉,我这好好的,你小子是希望我死呢,还是咋滴?”孙少平说。
安锁子一下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相比这而言,安锁子摊上了更大的事。我们知道。这小子这段日子在外面不学好,上桐城赌博,输掉了自己身上的全部银两,还欠下了一钩子的外债。少平给了他不少钱,可谁知那帮借债的人高利贷又涨了不少,那点钱只够还一半的。现如今,安锁子也不好意思在问少平借钱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兄弟因为自己差点从矿里出不来了,自己已经够连累他了,现在再不能火上浇油了。而他来,只是为了看看少平有没有醒来,现在,既然他已经醒了,那锁子也就放心了!那么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就让利息一直滚下去,到头来无非是挨上几刀子的事……反正自己也是贱命一条……锁子自己都不敢相信他都想到了这一步,开始贬低自己了…不过事实上,就是如此,他还不了人家的钱,那人家非找到大牙湾给他上刀子,他千万不能在给少平说了,以免在连累少平,唉,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又能怪谁呢?
安锁子看少平恢复过来,就放心的从惠英家回去了。这几天他要做的就是躲在寝室里,远离那帮放贷的人,能躲一天是一天,躲不了了就和他们拼命!
惠英这阵正在隔壁的屋子里煮着山鸡,看到少平晕倒在井下,她也怪心疼的,平日里自己这个不是弟弟而胜似弟弟的小伙子,自从丈夫死后,一直在照顾自己,现在或许已经从一开始的陌路人变为了远在异乡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了。
惠英打算先去看看少平醒了没有。她也是十分担心呢。当她进了屋,看少平醒来后,不免一阵激动,看来晓霞这个丫头照顾的挺周到的。说实话,如果今天少平在没醒来,那她都崩溃了,那就是两天睡在床上不吃不喝,那换做谁,身体都是熬不过来的……
少平看到惠英后,才发现这里是惠英家。唉,自己可能是睡懵了,连嫂子家都不记得了。怪不得这比起自己睡的舍棚来说,显得更加温暖。
“惠英嫂,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啥叫麻不麻烦,还跟嫂子说这个。”
“唉,让你照顾了我一天,我都不好意思了。”
“可别这么说,少平,嫂子可没照顾你。这丫头听说你出事以后,可急坏了,昨天哭的不成样子了。这两天一直都是她在你旁边照顾你着嘞。”
晓霞听后腼腆的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多少这两天让嫂子担心了。”
“唉,行了行了,你说这些嫂子不爱听,少平。快点收拾收拾,嫂子给你们煮了山鸡,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快过去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补。”
经过惠英这么一说,少平才意识到自己肚子实在是饿的咕咕直叫。此刻他确实是想赶紧吃点东西…
“是啊,少平,惠英嫂给你煮了山鸡,你要快去吃点才行呢,不然身体受不了的。”晓霞对他说。
少平点了点头,“好的,嫂子,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
吃过饭后,已近下午六点,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少平决定到外面去散散心。当然,还要带上爱人。
深冬的大牙湾,傍晚的凉风还是给人一种格外清爽的感觉。他们向着后山的山坡走去,这里宁静,舒爽,雪后积攒下的树林真的带给人一种无限的思考。没错,此刻少平又想到了白天自己做的那个梦。他牵着爱人的手,思绪回到了梦里。
大牙湾,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自己如此的留念它,可是他自己都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非偏偏离不开这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晓霞,一路走来,他明白无论自己身在何地,身处何位,爱人都会永远的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可自己若是一辈子待在大牙湾,对的起爱人吗?
想到这,他忍不住的问到,“晓霞,你…你是怎么看待这里的?”
晓霞陶醉于眼前的这种感受,好像没听少平在问自己什么。
“晓霞?”少平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这才反应过来,“啊,少平,咋了?”
“晓霞,我想问你,你觉得这里如何?就是我生活的大牙湾。”
晓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很好啊,有山坡,有田野,没有外面的喧嚣。还有你在我身边”
“可是…可是你愿意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不管,反正只要能在你身边,待多久我都愿意。”晓霞说。
她一把抱住他。唉,有一天如果你想起了过去,重新成为了原先的你,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少平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或许以后,自己真有可能为了她而放弃这里,但是就现在而言,目前的一切都还算顺利,没有太多的糟心事,在这里自己也能适应掏碳的生活,精神上可以获得足够的享受,那么没必要为以后的日子做出可能无法实现的承诺。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暂时做一个安分的煤矿工人!倘若有一天爱人能够重新回到过去,做回那个省报的大记者田晓霞,到那时自己在做抉择也不迟,现在就还是享受目前这里所给予自己的一切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决定原路返回。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孙少平却敏锐的发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在周围不停的晃荡着,他们好像在不停的找着什么人似的。事实上,田晓霞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有好几天了,从三四天前开始,这些人就已经出现在大牙湾了,不知有什么目的。孙少平停住了,目光望向这几个人……他隐隐约约的意识到可能又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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