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不得不认清这样一个事实:其实古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放弃了,虽然这种放弃不是以恶意抛弃的形式体现。
后来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古明却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不仅和古氏夫妇的亲生儿子关系很不好,经常欺负弟弟,而且还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古氏夫妇为此打过古明也骂过,但在古氏夫妇看来,这个孩子已经坏透了,丝毫没有挽救的可能。后来有人建议让古明上学,请老师帮忙管教,但当古氏夫妇将古明送到学校后,他们又一次失望了,因为古明不但没有变好,还经常经常逃课、和同班同学打架……总之,古氏夫妇与古明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远了,他们无法理解古明的坏,只能用古明是“坏种”这种话来安慰自己。
当我把古明对我说的那些话告诉古氏夫妇的时候,他们表示已经不能够在相信那个孩子了,因为他们已经无法相信这个孩子可以回到三岁以前那样乖巧可爱了,他一定会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给他们这个家庭带来各种问题。更让古氏夫妇担心的是,如果他们再让古明回到家的话,他们担心二儿子也被古明带坏,所以他们坚决不同意再让古明回到这个家。
谈话结束了,但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本身文化程度不高的古氏夫妇显然已经被古明之前的所作所为折腾得筋疲力尽了。从交谈中我能够看出来,古氏夫妇是十分本分的农人,虽然他们对古明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好,但不可否认他们是好人,如果古明能够像其他孩子那样安安静静地成长,他们不可能抛弃他,只不过在面对现在这样像混世小魔王一样的古明时,他们退却了。我无法说在古家这场闹剧中究竟谁才是始作俑者,但在人人有错的情况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顺利收场,让孩子重新回到起跑线上呢?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
离开古家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这个孩子的出路在什么地方呢?从我和古明的交谈中可以得知,他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世完全不知情,对于自己多年生活的那个家还依旧充满了希望。但通过和古氏夫妇的交流,我也掌握了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并不想再接受这个孩子了。面对着这样的现实,我真的很想帮这个孩子问一句:哪里才是他的家呢?
最终,我只得再次找到了老村长,而老村长沉吟片刻后对我承诺说,只要古明能够改过自新,他可以帮助他回到古家。抱着这样一份希望,我又踏上了去城镇的小路……
访谈者:我找过你的父母了,他们说如果你真的能改,他们可以接你回家,你愿意吗?
古明:愿意。
访谈者:我知道你很想博得父母的关心,但你知道吗,你所选择的方式并不好,如果你回到家以后可以保证不再用同样的方式博得父母的注意了吗?
古明:每次我从家里偷偷拿钱或者偷东西出来卖,心里都特别害怕。我知道如果我总是这样的话,他们就真的不要我了,只要他们能够接我回家,我以后保证再也不偷东西了。
访谈者:回到家的话,有什么打算?
古明:我知道弟弟比我小,我不应该和他争,回到家之后我不会再和他吵架了。以后我也会多帮助爸妈干活儿,不让他们担心了,我已经长大了。
访谈者:没想过再上学吗?
古明:我们家里穷,我可以不上学,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到外面打工了,还是让弟弟上吧。
访谈者:现在你的弟弟上学了吗?
古明:恩,上小学三年级了。
访谈者:你喜欢上学吗?
古明:以前不喜欢,现在有点想上了。
访谈者:为什么?
古明:上了学才能有出息,以后可以挣更多的钱,孝敬父母,给弟弟买东西。
访谈者:你是怎么想明白这件事的?
古明:这条路那边有一个学校,很多孩子都在这里上学,我偷偷进去过,听里面的小孩说的。
访谈者:以前为什么不喜欢上学?
古明:学校里的孩子都笑我,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玩。
访谈者:为什么?
古明:我们都是一个村儿的,他们都知道我经常偷家里的东西,老师也和他们说不让他们和我在一起,说我是坏孩子。
访谈者:所以才经常和他们打架?
古明:恩。他们经常把我的书扔到外面的泥地里,还老往我的课桌、板凳上涂泥巴。
访谈者:如果你家里人愿意继续供你上学,你愿意回去吗?
古明:愿意。
访谈者:还会和小朋友们吵架吗?
古明:……我比他们大,我可以让着他们不打架。
访谈者:你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古明:(点点头)我太淘气了,不听话,所以我爸妈都更喜欢弟弟。弟弟比我懂事儿,愿意帮爸妈干活儿。以后我会好好和弟弟相处的,不会再让爸妈担心了。
访谈者:这些天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害怕吗?
古明:有点怕,晚上的时候这条街就没有人了,白天的时候还好,有卖东西的,也有不少过路的人。晚上的时候有点想家,可我又害怕回家。
访谈者:为什么?
古明:之前我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想的,怕他们不要我了。
访谈者:现在你可以放心地回家了,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不知轻重了。
古明:恩,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果然如老村长承诺的一样,当我把古明带回小村庄的时候,古氏夫妇已经等在了村口。看到古明从车上冲下去一把抱住古妻,然后失声痛哭的样子,在场所有的人眼眶都湿润了,古明一边哭,一边向父母保证再也不会偷东西。而古氏夫妇也抱着古明说,以后不会再打他,一家人要好好过日子。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古明是一个幸运的孩子,而古氏夫妇同样也是幸运的,虽然他们之前曾经都有过非常不愉快的经历,但最终他们还是选择再给对方一个机会,我不知道未来他们的命运会如何,但与那些和古明身世类似的孩子来说,其实古明已经很幸福了。在这一刻我竟然非常想感谢古氏夫妇,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告诉古明真相,为他保留了最后一份单纯的快乐……
点评:收养的孩子其实更需要关心
在我们身边其实有不少孩子都是被领养的,他们之中有些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有些则以领养人的亲生子女的身份生活着。然而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更需要领养人的关心。
对于那些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例如古明这样的孩子来说,当他们任性或做错事的时候,做家长的应该多一点耐心和爱心,而不是每当他们做错事的时候就想到他们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因为这样的想法必然会影响自己对待孩子时的态度以及处理问题的方法。就拿古明的养父母来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样一个事实:古明是他们抱养的孩子(尤其是在古氏夫妇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之后),所以他们很自然地将自己的爱倾注在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对古明也很自然地少了一份关心,而他们的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就是导致古明行为偏差最主要的诱因。
对于家中有两个或以上孩子的家庭,最忌讳的就是偏袒某个孩子,这对于另一个孩子来说,其打击有时是毁灭性的。小孩子的嫉妒心都非常旺盛,对父母的爱占有欲也异常强烈。孩子和父母的联系是天然的,对于那些被收养的孩子来说也是如此(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对自己的养父母也有着如同亲生父母那样的占有欲,当他们感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就会受伤。所以当古明看到父母更关心弟弟之后,有了偷钱的举动,在和弟弟发生冲突受到父母斥责的时候,更是学会了离家出走,同时更危险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古明明显得变得不自信了,他觉得自己和弟弟相比根本不具备获得父母的爱的条件,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一种怀疑,所以当我和他谈论回家的问题时,他显得小心翼翼。而古明的养父母却错误的认为,古明的错是因为他天生是个“坏种”,同时进一步疏远了和古明之间的联系,一次次地迫使古明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走上歧途。
如果说古明真的有错,那么他唯一的错就是不能选择自己的成长环境,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在我不断接触这些所谓的问题孩子时,我的一种感觉不断地被强化,即无论外表多么强势、表现得多么离经叛道的孩子在家庭中都是毋庸置疑的弱势者,他们无法摆脱父母的强大语义场,而他们所有的畸形的行为都是一曲控诉的悲歌。古明这个被领养的孩子也是一样,如果生活可以完整的掌握在他的手中,那么他不会选择离家出走独自去面对那一个又一个的黑夜,以及随之而来的诸多恐惧。
不过相比那些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来说,古明却又是幸运的,因为无论多少次地离家出走,都无法真正让他在情感上和自己的父母产生断裂,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从来都不是真正意思上的孤独者,他始终保留着自己和养父母之间的情感联系,所以只要他不被告知自己是被领养者,那么他的生活就永远都有一条退路。与之相比,那些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领养的孩子则生活得更艰辛。这种艰辛与他们的生活中的经济条件没有任何关系,我在这里所说的艰辛是指他们不得不独自去面对生活——因为那些和他们存在天然联系的人已经离他们远去了,而这些孩子在年幼的时候是不具备自行建立和他人的联系的,所以从情感层面上说,他们注定是孤独的。
这样的孩子不可避免的一种倾向就是感情异常敏感,即使是那些表面很开朗的孩子,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依旧无法排解一阵阵无名的恐慌和孤独感,而每当他们在生活中遭受挫折或感情受到伤害时,这种倾向就会变得更明显。对于这样的孩子,养父母应该给予更多的关心,而这种关心的方式切不可采用自上而下的方式所表达,因为这会让敏感的孩子认为自己是被施舍的对象,从而受到更深的伤害。
同时,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给他们特殊化的待遇也是错误的。给他们特殊化的待遇无异于让他们不断地加深“自己与任何人都没有情感上的联系”这一观点。而不断加深这样的情绪,只会让这些孩子们感到生活的恐怖氛围。
作为父母不要以为给领养的孩子足够的金援和看似和谐的家庭气氛就是足够的,因为比起这些他们更需要的是真正的理解、尊重和关心。理解他们离开亲生父母的痛苦,尊重他们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但又无法选择的现实,同时关心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遭遇的恐惧,才是让这些被领养的孩子更轻松、快乐地生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