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要降临到这个世界,我一直都相信,如果没有我,轩和落落也许会有完美的结局。可是我无法想象,有些事情是不是会因为我的不存在而终止,譬如轩和落落之间的戏码,譬如我现在正听到的这段对话。
“计划似乎出乎意料,小萌你最好做好准备,不要任性胡来,一旦南宫家做出什么举动,别说你得不到优奕轩,整个华家都会因为你付出惨重代价。”
“我当然不会胡来,优奕轩是我的,谁都别想得到!”
“你最好也别跟殷氏那位大小姐撕破脸,这次浅岛那块地我是志在必得,优殷两家若是真联起手来倒是不好对付,到时候我还想靠着这位殷大小姐打探他们的底细,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我知道,可是我想不明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殷启晨和优奕苒关系不一般,优殷两家若是要联姻为什么非要逼着轩和殷落琳结婚呢?”
“哼!殷启晨?你可别忘了,还有一个南宫家呢?”
“爸,你的意思是优汾仁这只老狐狸是想一口吞下殷氏和南宫两家?”
“只怕……他吞得下,咽不下!”
“……”
“走吧,出来太久,也该去会会那只老狐狸了。”
一男一女的身影从连廊暗处走出,我却听得一时忘了走开,与他们生生碰上。
“是你?”女人皱起眉头,趾高气昂之下是深深的鄙夷。
“您好,华小姐。”我礼貌性地问好,她并不怎么理睬,倒是身旁那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人眯起了眼细细地打量着我。
“这位是?”
他的声音听来没有刚刚那般严肃,却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冰寒,像是被偷窥到了秘密,阴沉地暗地里酝酿着阴谋像要灭口般,想到这里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种高级场所果然不该是我这种小人物该来的地方,待会找到陆小妹拽也要把她拽走,至于什么专访以后再做也是一样。
想归想,但是这种礼仪交际却还是得做得一丝不苟。“您好,我是慕瑟的记者冷沫,今天是对优先生和殷小姐做专访的。”我尽量做出谦卑的样子,只怕在这些老成精的狐狸面前演戏也不是太容易。
“记者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里似积聚了暗涛汹涌,蓄势待发,只等着涨潮那一刻。
“沫。”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绕上耳际,一只手揽过了我的腰际。
我诧异地转头对上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面隐含了温柔的笑意,“不是说喝多了么?好些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知道他在陪我演戏,便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
“原来华叔叔也在这。”他转过头露出微微诧异地表情,“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原来南宫世侄也回来了,日本那边的事可是忙完了?”老狐狸也露出一副些微诧异的表情,顺带勾起一抹让人生寒的笑意。
“嗯,差不多了,这一次浅岛这块肥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着,我又怎么能不回来凑凑热闹呢,想必华叔叔不会不对浅岛感兴趣吧?”南宫木笑着甩出一把利剑,若是我刚刚没有听到那段对话,恐怕我现在还不知道他讲的是那个世界的语言。
“那是自然的,生意人嘛,当然利字当先的,不知道南宫先生对这块肥肉已经有了多少把握,到时候可别怪我爸爸以大欺小抢了去哦。”一旁的华瑜萌阴阳怪气地帮腔却被他老爸毫不客气的一个眼神盯了回去。
“小萌见识短浅,世侄你别和她计较,现在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他嘴上虽这么说着,眼里的阴寒之色却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一个讯息,这个竞标他华家要定了。
“华叔叔,您过奖了。你们慢聊,我还要带沫沫去见些朋友,就不奉陪了。”我看着南宫木,有一瞬间仿佛觉得他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现在的他根本是一个圆滑老道的商人,甚至与那群老狐狸比起来,他并不逊色。
当我们转身的时候,背后那只狐狸又说了一句,“冷小姐,希望明天娱乐头条能看到您对奕轩和殷小姐精彩的专访。”
算是警告么?
我微微愣了愣,转身,微笑,“一定。”然后离开。
南宫木并没有带我回到宴场,只是走出了几步,我赫然发现,这个地方是上次遇见她的地方,上一次在这个地方我们彼此说着伤人的话语,只是为了能在对方脸上看到更痛苦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上一次的“车祸事件”或许并不是意外,而是他一直都在跟踪我,从这个地方开始,或许更早之前,早到那个夕阳西下的那一天,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刻意的安排。我觉得我在胡思乱想,但是我承认,此刻我有一种被欺骗的耻辱感,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却还悠然自得地过着自以为舒心的日子。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毕竟他并没有影响我世界的正常运转,毕竟我对他来说,或者说对这些上流社会的贵公子的事业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温柔,那种熟悉的笑意,仿佛亘古久远之前就存在般,耳边似有一种千万年不变的旋律,熟悉得仿佛我就要跟着这节拍一起轻舞。
“你很会演戏。”我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我始终都看不透他,或者说,他的世界对我来说,太过陌生。
“谢谢夸奖。”他的眼神极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有点像……狐狸?
他确实像只狐狸,也许刚刚在华明峰面前只是迫于家族事业上必要的交际手段,但是此刻,他浅浅的带着些微狡猾意味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刚刚偷到一只兔子的小狐狸,满意且满足,而他的笑容告诉我我就是那只到手的兔子。
“我竟然不知道你说起谎来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
“彼此彼此。”
“岂敢岂敢,说到这些与人交际方面的手段我真是该向你多讨教讨教。”
“那可是我的荣幸。”
“你耍起嘴皮子来一点不比别人逊色。”
“嗯,你笑起来也一点不比别人逊色,”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柔柔的,像轻风,是我记忆里的语调,“很美。”
我笑了么?
我有些错愕,伸手覆上我的嘴角,那里的弧度好像没有因为惊讶而收起,我全身的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弄丢了吗?还是只是在他面前,我从来都忘了伪装?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面具是我最好的武装,面具下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旦失去了面具的保护,我强装的坚强会被风吹得烟消云散,这是我多少年前就已经明白的道理,可是这一刻,我居然就忘记了!
我慢慢放下嘴角翘起的弧度,想要尽量拉直成一条直线,头顶却传来他的声音,“这样带着面具不累吗?嗯,一定还很厚。”他竟然伸出手捏住我的脸颊,痛得我险些龇牙咧嘴。
“喂,你放手,会痛。”我瞪他,拍掉他的手,他依旧笑得……很可恶。
“你以为每一个人都会像你这般活得自由潇洒吗?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没有带着面具在生活,区别只在各自为了什么目的而戴上什么样的面具罢了。”我斜睨了他一眼,我觉得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可是又觉得我们完全是处在两个世界的人,没有相同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我说得也许在他看来根本可笑之极。我不禁有些失望,为他可能的不明白而失望。
“我明白。”他低头看我,眼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情绪。“可是,我还是想摘下你这张面具,至少,在我的面前。”他低低地话语里,我听到一丝真切。
是么?在他的面前,我可以摘下这张面具。我以为,只有在落落和轩的世界里,我才是我,或者说,我才肯掀开面具,露出一张笑脸,一张为了让他们安心的笑脸。
我一直都不愿意任何人看到我那段崩裂的过往,亲情分崩离析,带着一颗完整的心也支离破碎,可是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我任何的脆弱,所以当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的时候我通常都选择逃避,于是那一次我遇到了他,毫无防备之下,所有的脆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原来竟是这样么?是在告诉我,在这个人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可以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么?
“很晚了,要我送你回去么?”他适时转移了话题,顺便转移了我乱七八糟的思绪。
“不用,”我几乎一口否决,“我还有一个采访任务,还要去找我的同事,现在宴会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正好去把这个任务完成。”
“那一起走吧,我也该去跟主人道声别。”我这才想起来我在外面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陆小妹估计该着急了,于是跟上他的步伐朝宴会厅走去。
“慕瑟的工作怎么样?会不会觉得累?”
“不累。”
“嗯。”
于是一路闲聊着回到宴会厅,陆小妹已经开始了工作,正好,我可以避开一些尴尬的局面。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的我的老板任邢诩居然也在场。我隐约觉得我被那个家伙给摆了一道,既然他能查到我和落落的关系,必然不会漏掉我和轩十年的交情,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段缠绵悱恻的三角恋情也说不定!看来他分明是故意要让我来参加这场宴会,分明就是想看我的笑话,这分明就是他的诡计!
我走向轩和落落,他们正亲密地挽着手,看起来甜蜜而幸福,而一旁那个恶劣的纨绔子弟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我,那脸上痞痞的笑容让我有种想扁他的冲动。
“啊,冷沫,你上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可真能偷懒,看我工作都快完成了才回来!”她嘟起嘴来责怪我,但是没有一点怒气,这样的陆小妹可爱之极。
“好了,反正我不回来,不还有大老板帮你撑着呢嘛?有任大老板在场,那可抵两个冷沫的作用呢!”我故意瞪了一眼那个看好戏的家伙,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他想看好戏,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兴致,要让他这场“精心布置的阴谋”落空了。
“嘿,我说小沫,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可是在工作的时候看不到你可真是一件教人伤心的事呢!”我不得不说,这个任大公子捂着心口装可怜的样子确实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惜找错了对象,这种伎俩应该找陆小妹才是。
“那么要罚还是要炒就任凭老板处置了。”我做出谦卑的样子,陪他把戏做到底。
“好了,诩,你要是把沫这么好的员工炒了,可别没过几天就来找我哭着吵着帮你劝人!”轩笑着捅了捅任邢诩的肩。
我有些傻眼,这两个人认识?还这么熟吗?可是之前为什么轩要拦着我不让我进慕瑟?
“沫沫,今天很晚了,有些事我想改天和你聊聊可以吗?”落落站出来拉住我的手,眼底还是那么满满的愧疚,雾蒙蒙的一片氤氲之色。
这个傻孩子,爱情可以让吗?即便你不爱,这已经是你做出的选择,不是说让便让,说放弃便放弃的,何况,我和轩之间,根本无关爱情!至少对我来说,爱,太奢侈。
“南宫先生,多谢你送沫回来。”所有人的视线被轩拉到我身后站着的南宫木身上。
“这是应该的。”他淡淡道。
我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几人之间的神色都紧绷起来。
“冷沫,我们……是不是该走了。”陆小妹悄悄拉了拉我的一角轻轻嗫嚅。
我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感谢陆小妹,她的一句话几乎把沉到海底似的气氛拉出了水面。
“那个……抱歉,我们该先回去了,我说老板,作为一个合格的绅士,你是不是该送一送你的员工呢?”
“哈,那是一定的。走啦!”任邢诩很潇洒地甩了甩头,“轩,我们就先散了哦,嗯,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瞄轩身边的落落,落落却是一派从容的神色,丝毫没有介意任邢诩的话,或者说,根本没有一个订婚后女人应有的娇羞之色。
我感觉到轩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露,赶紧拉了拉不怕死的任邢诩,示意他现在还是走为上策,否则估计他连怎么死的都该不知道了。
“难道,轩没有告诉你,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戏?而这场戏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你?”走出门的时候,任邢诩在我耳边低低地说。
我果然没猜错!
这个家伙真的是很欠扁!
可是,只是一场戏!
任邢诩的诡计就是要我看到这场戏吗?就是要我明白轩和落落之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为了给双方家庭一个交代而合谋的一场戏,只是为了我好而合演的一场戏,最终只是为了要我幸福?
我不要,他们不明白吗?
但是任邢诩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轩?是轩叫他这么做的?
我不明白。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看不清楚。南宫木的世界,任邢诩的世界,甚至是轩的世界也越来越模糊了……
有一种无力感。
算了,不该想的。有些事不是我能去想,能去明白的,管他什么阴谋,什么诡计,什么权势,什么利益,都不是我的世界能够承受得住的,我不过求一片安宁的岁月,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