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下,见不到一丝阳光,有的只是无情的鞭打、残酷的水刑……无尽的折磨。
分不清白天黑夜,手上的军用手表早已没电。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囚禁了多久,只觉得,这时间,很长很长。
那颗子弹,穿过了柳时镇的肺部。伤口没有经过处理,只让徐大荣用从军装上撕下来的布条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不定时提供的食物和水,少得可怜,都不够一人充饥。徐大荣还是拼命地省下来,留给柳时镇。
他发烧了,通过徐大荣的判断,是因为伤口感染。
徐大荣不止一次向看管他们的人要求治疗,但换来的只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和不留情面的拳打脚踢。
“徐上士……”柳时镇虚弱地靠在墙角,面色苍白,微微张了张因为干渴而开裂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不需要……没到那种地步。”
徐大荣起身挪到柳时镇身边,从墙角拿来少半瓶水。那是他半个月以来,拼死拼活省下的,柳时镇的救命水。
“队长,不要说话。”徐大荣把瓶子送到柳时镇嘴边。
柳时镇微微起身,尽管很费力,却还是抬手接过,只仰头抿了一小口。
“真的没事……不要担心。”他努力的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柳时镇觉得头很晕,昏昏沉沉的,渐渐失去了意识。
徐大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的吓人。
他常常会因为高烧昏迷。这种情况,让徐大荣也无能为力。
铁门打开的声音。
进来的两人直直向他们走来。徐大荣向前挪动了一步,把柳时镇挡在身后,却被进来的人一脚踹开。
那人又一脚踢飞了立在柳时镇身边的水瓶,瓶子因为受到强大的冲击撞在墙上,而瓶中的水,一滴不剩的全洒在了地上。
那人弯腰一把揪起柳时镇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徐大荣站起来扑了过去,却被另一个人死死拦住。
“呀!你们这帮混蛋!他还在昏迷中!”徐大荣,奋力的挣扎着,想摆脱阻挡自己的人的手,却无济于事。
两人把柳时镇拖出了牢房,锁上了铁门。
“喂!队长!醒醒!呀!你们这帮混蛋!队长!”徐大荣双眼通红,用力捶打铁栏,愤怒地嘶吼着,直到看不见柳时镇的背影。
审讯室,徐大荣也是那里的常客。那里离囚禁他们的地方并不近,但每次柳时镇被带走之后,徐大荣都能清楚的听到柳时镇的叫喊声。
徐大荣每次听到那声音,心都会颤抖一下。但之后一旦安静下来,他又会不由得担心,自己的战友,会不会在刚才那声叫喊声后,就……
军号05—10051,大韩民国陆军特战司令部,大尉柳时镇。
军号05—10051,大韩民国陆军特战司令部,大尉柳时镇。
军号05—10051,大韩民国陆军特战司令部,大尉柳时镇。
……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出这些了,只能默默地,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
“Iaskyouagain,say,ornot?(再问你一遍,说,还是不说?)”一个身型高大的人上来捏起柳时镇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柳时镇睁开已经被血液覆盖住的双眼,眼神中,写满了忠诚与倔强。
他轻蔑地挑起嘴角,这一举动惹恼了面前的人。那人恼怒地举起大手,狠狠地扇在了柳时镇的脸上,但柳时镇却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声都没有吭。
“Sayornot!Sayornot!Sayornot!(到底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那人似乎是恼羞成怒了,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柳时镇的身上,他起初压抑地闷哼着,但最后却还是叫了出来。
那人停止了鞭打,似乎是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
“Okay,captain.Areyouwillingtocooperatewithusnow?(好了,大尉。现在,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了吗?)”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时镇,露出了令人作呕的浅笑。
“Cooperate?(合作吗?)”柳时镇抬起头,依旧笑道,“Ok,I'llconsiderit.(好吧,我可以考虑。)”
那人听到柳时镇的话赞赏地点了点头:“I'mgladyoumadearightdecision.(很高兴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说罢丢掉手中的鞭子,走到柳时镇面前,“So,canyoutellmewhatisthesecret?(那么,可以告诉我,秘密是什么吗?)”
柳时镇依然勾着嘴角,眯着眼睛看了那人许久,然后把一口唾液吐到了那人的脸上。
“Don'tdoextrathingsanymore,youwon'tgetanyinformationfrommycomrade-in-armsorme,forever.(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不会从我和我的战友那得到任何情报,永远。)”
那人满眼通红地看着柳时镇,突然愤怒地大笑起来:“Well,captain.I'llletyouknow,youjustdidthemostwrongthinginyourlife.(好吧,大尉。我会让你知道,你刚刚做了这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件事情。)”
那人跟旁边的两人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便走了出去。
他朝柳时镇走了过来,解开把他固定在架子上的绳索。
柳时镇真的,没有力气了。没有了绳索铁链的支撑,他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他把他架起来,随意扔在角落里。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但纵使他怎样努力,身体还是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Waitamoment,captain.(稍等,大尉。)”
“Ok,Iwill.(好的,会等的。)”柳时镇的声音真的小到他自己都听不清,但是语气和眼神中,还是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Really?(是吗?)”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时镇,突然猛的一脚踩在柳时镇胸前的伤口上,“I'mafraidyoucan'twaitforalongtime.(恐怕你等不了多久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刺激着柳时镇,让他猛然清醒。
他猛的喘息着,频率很快。可以听出来,他的呼吸声都在颤抖。
真的很疼,钻心的疼。
疼痛到麻木,似乎就感觉不到了吧。
他现在只感到无比的屈辱。
他是大韩民国的军人,他有着让自己和家人都为之自豪的身份。
然而此刻,他却被人践踏在脚下。
肉体上的折磨,他可以承受。
但是,他却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
对大韩民国军人的侮辱。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却还是没有办法反抗。
此时,徐大荣被带到了审讯室,还没进门就看见了倒在墙角的柳时镇。
他猛的挣脱了驾着他的两个人,冲过去一把把那个踩着柳时镇的人推开。
“队长!”
柳时镇听到了徐大荣的声音,撩起双眼看向他的方向。
眼睛,好像没有焦距。
什么都看不清。
徐大荣扑到他身边,不停的问着:“没事吗?没事吗?没事吗……”
只能一遍遍重复,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看着柳时镇布满全身的伤痕,已经分不出哪个是新填的了。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说其他话的资本。
“Howtouching(真是感人啊!)”那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Don'tworry.Iwon'tlethimdiesoeasily(不要担心,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徐大荣用微微泛红的双眼瞪着那人:“Youthisgroupofmadman!(你们这群疯子!)”愤怒驱使他起身扑了过去,无奈半途就被其他两人拦了下来。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把他弄成这样!”以他以往的实力,放倒这两个人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他做不到。
他身上的伤比柳时镇少不了多少,柳时镇中弹的时候,有一颗子弹也打中了他的肩膀。
徐大荣被两个人摁在椅子上,用绳索固定起来。而那把椅子,正对着柳时镇的方向。
“徐上士……”柳时镇大概已经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什么……都别说。”
“队长……”徐大荣拼命瞪着已经泛红的眼睛。那些人要干什么,他也不是不知道。
“徐大荣上士!”柳时镇的声音尽管微弱,但音调却提高了几分。
“上士,徐、大、荣!”他知道,此刻,他面对的,不是柳时镇,而是他的上级。
“这是命令。”
徐大荣沉默了几秒。
“是,我知道了……团结。”他的声线,忍不住地颤抖着。此刻的他,面对上级,无法像往常一样立正站好,行一个郑重庄严的军礼。
“团结。”此刻的他,也无法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的部下还礼。
柳时镇其实知道,没有自己的命令,徐大荣也会谨守原则,保守秘密。但他担心,徐大荣会自责。
自己的命令,也许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吧。
毛巾温柔的布料覆盖在他的脸上。
下一秒,便感觉到,那布料变得湿润、冰凉。
空气,好像在被一点点抽走一样。
极度的缺氧。
他本能地挣扎着,但却被人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大脑的指令,让他不得不开始呼吸。
瞬间,冰凉的液体一拥而入,灌进了他的口鼻。
隐约听见,徐大荣的叫喊声,还夹杂着木质椅子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响,和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
好刺耳啊。
“队长!”徐大荣攥紧拳头,拼命的想挣脱绳索,但却无济于事,“Iwarnyou,stopatonce!(我警告你们,立刻停下!)”
“Noproblem.(没问题。)”那人弯下腰,贴近徐大荣的脸,“Aslongasyoutellmethesecret.(只要你告诉我秘密是什么。)”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和明珠的恋情不被同意,不得不离开她的时候,他只觉得,那是为了明珠的未来。
身份不被司令官认可,被要求转业的时候,他只觉得,那是为了得到明珠而需要付出的,很公平的代价。
但现在,面对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还要遭受非人折磨的战友,自己却除了愤怒的咆哮,什么都不能做。
徐大荣,你真的,好没用啊。
水还在不急不缓地流着。
终于在柳时镇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猛的吸了一口气,但好像,比刚刚更难受了。
他剧烈地咳喘着,不停呕出小口小口的血水。
每一次换气,胸口都像被刀喇开一样。
好像还是,无法呼吸啊。
“Now,doyouchangeyourmind?(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徐大荣只盯着他,沉默了许久。
那人以为,自己的计谋快要得逞,又露出了得意的浅笑。
“Youwon'tgetanyinformationfrommycomrade-in-armsorme,forever.(你不会从我和我的战友嘴里得到任何情报,永远。)”
柳时镇听到徐大荣的话,微微勾起了嘴角。尽管弧度很小,没人能察觉到。
真的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莫名有一种很欣慰,很安心的感觉。
那人见徐大荣的反应,不及自己的预料之中,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化为了不解与愤怒。
他看了看柳时镇,眼神中又露出了一丝怜悯。
“Sorry,captain.Yourcomradedonotcareaboutyouatall.(抱歉,大尉。你的战友好像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又要开始了吗?
真的不想,再感受一次了。
窒息的感觉。
闭上眼睛就可以了吧。
也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都过去了。
也许再睁开眼睛,他就会靠在姜医生家里的沙发上,搂着怀里的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切换着电视节目,偶尔搞个突然袭击,低头吻上她的唇角……
他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她,不会受伤的。
对不起,好像已经,失约了呢。
但至少还答应过她,要回去的。
每次,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都会这样想。
这次,我也会守约的吧。
昏昏沉沉的,柳时镇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徐大荣充满惊喜的表情。
“队长……醒了吗?”
“唔……”柳时镇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不想,连呼吸,都是那么的疼。
“都怪我……”此刻的徐大荣,真的,很自责。
柳时镇昏迷不醒的几个小时、又或者说是一天里,他真的很担心。他担心眼前的人会再也醒不过来,就这样,睡下去……
“不是徐上士的错啊,”柳时镇艰难地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徐上士你,做得很好。”
徐大荣没有回答。
做得很好吗?
但是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他宁愿,现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是自己。
明明是一句宽慰自己的话,不过现在,心里好像更难受了。
“没关系的,不是还能跟你说话吗?好好的。”
他的语气,真的很容易让人相信。
但他却掩盖不了他微弱沙哑的声音。
不过,真的还能说话啊。
尽管很疼。
“不要再说话了。”徐大荣斩钉截铁。
这样残忍的刑罚,他不是没体验过,尽管只是一次。
真的是,不想再回忆起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此反复几次,柳时镇是怎样撑过来的。
突然,一声巨响。
头顶和墙壁上的墙皮带着石灰,一块块地掉落下来。
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两人很快做出了判断。
基地遭到了轰炸。
牢房的外的铁门被打开,进来了两个拿着枪的人,看样子好像很匆忙。
其中一个说了一句什么,他们没有听懂。
但他们可以看见,那两个人把枪口对准了他们。
“砰砰!”两声枪响,眼前的两人应声倒地。
来人面罩下的脸,让柳时镇和徐大荣都吃了一惊。
“这是还你的饼干钱,”安正俊打开牢房的铁门,“祝你们好运。”
没有等他们多说一句,便匆匆离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和远方朋友的相见,大概注定每次都要这样吧。
两人没再犹豫,立刻起身离开。
这样的混乱,于他们来说,是脱身的最佳时机。
每天几次往返于审讯室与牢房之间,中间经过的那几条狭长的走廊,他们看一次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在脑中搭建出他们所在地下的平面结构图了。
他们拾起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胸前的枪,互相靠着对方的背,一点点地向出口前进着。
背后不时响起枪声,但他们从不担心,那是敌人手中的枪发出的。
因为他们的背后,都是自己最信任的战友啊。
那些被他们消灭的敌人,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会被两个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俘虏结束。
两个身体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人,就这样相互依傍,相互扶持着。
终于看见,一片金色从一级级的楼梯上,洒落下来。
那是阳光。
两人爬上了楼梯。
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但他们知道,一切并没有结束。
环绕他们的,是遍地的尸体。
远处的人好像发现了他们,本已经稀疏的枪声,又密集了起来。
他们不得不躲在掩体后面。
徐大荣这时才发现,柳时镇的脸色惨白。
胸腔内和全身的疼痛已经让他难以承受,胸前本快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裂开,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队长,还好吧!”以柳时镇的身体状况,是很难承受这样高强度的作战的。
“徐上士,”柳时镇靠在掩体上,“这次的报告……恐怕又要你自己写了。”
“莫?”柳时镇没头没尾的话,让徐大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走吧,我来掩护你。”
“这是什么话!”徐大荣明白了柳时镇的用意,怒吼起来。
“咱们两个……是没办法一起走的啊。”柳时镇笑看着徐大荣。
他的话不错。
现在的形势,对他们极其不利。
即便他们两个都没受伤,也是无法以少敌多的。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吧。”徐大荣答道,“我是不会丢下战友的。”
“徐大荣上士!”
“又是命令吗?”这次轮到徐大荣微微勾起嘴角,“那就只能违抗一次了。”
“忘了咱们,为什么能撑到现在吗?”柳时镇蹙起眉头,“你难道,不为明珠想想吗?”
“那你呢?”徐大荣反问道,“你就可以不为姜医生考虑了吗?”
姜医生吗?
“我留下吧,我留下掩护你。”徐大荣斩钉截铁。
“那没有意义,”柳时镇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的,就算你留下来,我自己……恐怕也是走不出去的吧。”
这话不假。
“但你不一样,你虽然也伤得不轻,但比我好了太多,现在撤退的话,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徐大荣沉默了。
“至少……要活下去一个吧。”柳时镇苦笑了一下,“姜医生……已经因为我变得不幸了。难道你,也要让明珠变得不幸吗?”
“真是……”徐大荣别过头,抹了一把脸,擦掉了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
“不过……好神奇啊!”柳时镇却笑了起来,“我刚刚……是让徐大荣哭了吗?我是第一个让徐上士哭的男人吧!大发!”
就算这样,也要笑吗?满眼泪水地。
柳时镇回头看了看。掩体那边,大约有七八个人,就在百米开外。
“该走了,”柳时镇拍拍徐大荣的肩膀,“告诉姜医生……不要让她一直等我……”
“她一定会等的……所以队长你……要活下去。”尽管徐大荣知道,留下,就意味着死亡,“再见到的话,三天三夜的烧酒,我请!”
柳时镇愣了一下,微笑,点了点头。
就那样望着徐大荣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刚刚,真的在我面前哭了啊。
不过幸好我忍住了,要不然就是平手啊平手。
就那样想着,端起枪,毫不犹豫地射击。
但是几颗微不足道的子弹,根本无法与对方匹敌。
全身的疼痛,好像愈加剧烈了。
离死亡,就只还有十米,步步紧逼。
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吧。
但绝不是害怕死亡。
眼前不怎么美好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就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没有死在敌人的枪下。
抱歉呢,姜医生。
这次好像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