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交易的日子。
姜暮烟起得很早，想着出发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她刚刚梳洗完毕，敲门声便适时地响了起来。
她没有回应，因为她很清楚，敲门并不是为了征得自己的同意，而只是为了通知一下自己罢了。
果真的，不一会儿，门被外面的人打开，他出现在了门口。
她走了过去，没有说话。
他也只抬手，把搭在小臂上的连衣裙递到她的眼前。
“换上这个，我们马上出发。”
语气还是不出所料的冷冽，这姜暮烟已经习惯，但让她有些诧异的是，他的眼神相比于往日，居然多出了几分疑惑和不安。
但姜暮烟也没有多想，只无言地接过连衣裙。
肌肤相互触碰的瞬间，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两人的脑海。
在乌鲁克的机场，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却只擦肩而过，把她甩在身后。
他俯身捡起她被风吹落在地上的丝巾，然后走到她面前，抬手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丝巾，无意间触碰到他指尖的温度。
而现在，又是那样熟悉的温度。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了啊。
姜暮烟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进到房间里，回手把门关上了。
柳时镇默立良久，终于垂下还半举着的手臂。
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直直盯着眼前禁闭的门。
莫名地，柳时镇总是觉得这次的交易不同往常。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是预感会发生什么大事。
交易的日子越临近，这种预感也就愈加的清晰、强烈。
这预感，到底代表了什么？
难道是意味着营救行动会失败吗？
他当然清楚，这次的行动不会太容易，成功解救人质，也仅仅只有五成的机会罢了。
他在赌。
他何尝不知道，他在拿自己的身份做赌注。
不管行动是否成功，他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身份暴露，对他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也许，这一次赌上了性命，就可以换来她的绝对安全，又有什么不值的呢？
反正，他的生命，就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啊。
就算不能回去，和她一起共度余生，但是这样做，却可以换来她一生的幸福。
但是，仅仅只有五成的把握。
是啊，至少还有五成的把握。
为了这五成的把握，他愿意赌。
就算是用生命。
就算我死了，也还有其他人会替我来保护姜医生你，不是吗？
门打开了。
姜暮烟从门中走出来。
黑色连衣裙紧身的布料裹住她有些消瘦的身形。
还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这女人，果然是又瘦了。
柳时镇心里想着，却把头别向了一边。
余光瞥见姜暮烟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他很清楚，是那块石头。
她开始穿的那套衣服是有口袋的，但之后这套连衣裙，她找遍了整身都没找到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但她却又不想就把石头留在那里，所以只能拿在手里。
“走吧。”柳时镇没说什么，转身走在前面，姜暮烟紧随其后。
穿过走廊，走到建筑外部。
这是姜暮烟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到户外来。
她回头看了看整幢建筑的规模，果然不小。
柳时镇走到一辆轿车面前，开门坐进了驾驶座。
姜暮烟透过车窗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闵润基，而柳时镇斜后方的后座上坐着红桃K。
只有红桃K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红桃K侧目看见站在车窗外的姜暮烟，探身过去从车里礼貌地帮姜暮烟打开车门，却看见姜暮烟又往后退了一小步，似乎并没有想上车的意思。
“不上来吗？”红桃K轻笑一声，“看来真的是怕我呢。不是说过没必要那样了吗？”
说罢，她看似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开门下车走到副驾驶门外，敲了敲车窗：“看来那位医生小姐并不想和我坐在一起呢，那咱们两个换吧。”
副驾驶座上的闵润基没过多犹豫便下了车，和红桃K换了座位。
姜暮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还不上车吗？这样也不行吗！”红桃K看着反光镜映出的姜暮烟的身影催促着。
姜暮烟闻言没有说话，坐上了车。她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并不太美好的风景。
闵润基偏过头看着姜暮烟，神色中带着几分关切。
无意间看见她手里的白色石头。闵润基犹豫着开口，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姜暮烟好像并没有要说些什么话的心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一幕，映在后视镜中，柳时镇看得清楚。
如果这个时候是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姜暮烟的话，柳时镇一定会疑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柳时镇并没有过多的担心。好像，仅仅是因为用这种眼神看着姜暮烟的，是闵润基这个人而已。
不仅仅是在知道了闵润基是姜暮烟大学时期的前辈之后，而好像是从一开始，柳时镇就对他没有敌意。
本来在这样一个险恶的境地里，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置他于死地。
明明就是敌人，但在柳时镇心里，闵润基给他的感觉，像朋友。
闵润基眼中的神秘、忧伤和孤独，他看得出，却好像读不懂。
柳时镇开着车，把右手伸进口袋，摆弄着里面的挂坠。
那是他昨天晚上睡觉前，就放进口袋里的。
姜暮烟也不停摩挲着手中的石头。低头看了看，那次溅在上面的零星几滴红色的酒渍，还没有褪掉。
她忽而有些担心，是不是，就一直这样，褪不下去了呢？
柳时镇看着后视镜中姜暮烟微微蹙着眉的侧颜，浅笑着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回不去的话，能替我保护姜医生的人，闵润基或许算是一个吧。
车开了很久，车里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
一路无话。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扇高大的铁门面前。
看来，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铁门打开，轿车开进庭院。
看周围的景色，这像是一个私人庄园。四周少不了鲜花鸟语和遍地的香草，但姜暮烟的心情却一点没有因为这环境变好。
相反的，她感到无比压抑。
花香，浓郁无比，又异常刺鼻，好像令人作呕。
与她同样的，是柳时镇。
隐约地，在阵阵花香中，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找不到来源，只能随时保持警惕。
他装作不经意似地向车窗外打量了一下四周。
现在，他的那些战友们，应该已经在别人无法知道的地方准备着了吧。
车停在花园的一角。
“哈利波特送信，目标车辆出现，over。”
“短笛送信，此处视野良好，可随时实行狙击，over。”
姜暮烟跟随着其他人一起下了车，柳时镇和红桃K却都还留在车里。
“史努比送信，发现人质！重复，发现人质！人质安全。车内还留有两名敌方成员，包含一名女性。因有障碍物遮挡无法实行狙击，over。”
“收信良好。全体人员原地待命，做好战斗准备，over。”
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外国人。
那人看见小鬼一行，立刻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Welcome，BlackJoker.Gladtoseeyou!（欢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那人说着，朝小鬼伸出右手，“MynameisSam.（我叫Sam。）”
小鬼闻言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也伸出右手与他回握。
“Oh，thesefriendsareallyoursubordinate.（看来这些朋友们都是您的部下啊。）”Sam的目光扫过站在小鬼身边的一行，最终定格在站在远处的姜暮烟的身上，“So，isthatbeautyyours，too?（那么……这位美丽的小姐也是咯？）”
姜暮烟当然知道惹人注意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所以尽可能待在离众人有一定距离的僻静处。但发现那人还是注意到了自己时，她便下意识地埋下头。
“Ofcourse.Sheisagooddoctor.（当然，她是个不错的医生。）”小鬼回头看了一眼姜暮烟，轻笑了一声。
“野狼送信。全体注意，这次的任务，原则上尽量确保不造成任何人员伤亡，over。”
“收信良好。但也包括敌方人员吗？”
“……是，没错。”
尹吉俊在下达这条命令时，徐大荣也难以理解其中缘由。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不该自己知道的终归不会知道。想到这点他也没有多问。
“但仅仅是尽量，人质有任何危险征兆，允许立刻击毙威胁人员，over。”既然是营救任务，人质的安全当然是要放在首位。
“收信良好。”
柳时镇一刻也不敢放松。
战友们不知道他在执行的任务，甚至不知道他的生存消息。所以为了不在待会儿的行动中被自己人误伤，他只能在车里静观其变。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可以清楚的听见。
每一秒的平静，似乎都预示着下一秒战斗的打响。
不安感包围着柳时镇，令他坐立难安。
他不敢掉以轻心，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车外的状况。
他看到小鬼和那个外国人互相问好、握手。
看来，他就是这次交易对象了。
柳时镇打量了一下那个外国人，蔑视地冷笑一声。
不管怎样的西装堂堂，都掩盖不住他的放荡和痞气。
柳时镇忽而注意到，那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
那眼神中，有几分玩弄和嘲讽，但更多的是****。
而那人的目光，正投向一旁的姜暮烟。
“史努比送信，此处视野良好，可随时开始行动，over。”
“收信良好。阿尔法team全体注意，行动开始。”
柳时镇再也按捺不住，解开安全带便想要下车。
一旁的红桃K早就把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见他要下车，她忙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要去哪？”
柳时镇回过头来看着红桃K，沉默着。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红桃K撇了撇嘴角，收回了手。
“一起吧。”
说着，她便也解开了安全带。
“不用。”
柳时镇推开了红桃K的胳膊，说罢便转身下了车。
红桃K没再有其他动作，只透过车窗看着柳时镇，身体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她看着柳时镇一步步走向姜暮烟，眼中越发浮现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姜暮烟看到柳时镇朝自己走过来，先是有些诧异，但也并没有理会。
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牵动着柳时镇的每一根神经。
而这气息，似乎并不仅仅是来自Sam的。
“短笛送信，一名敌方人员正在向人质移动，over。”
“收信良好，允许随时实行狙击，over。”
徐大荣在瞄准镜后，早已紧绷起了神经。
柳时镇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每一处可以供人藏匿的地方。
他微微抬起头。
阳光很好，又有些刺眼。柳时镇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睛。
瞄准镜中的人微微抬起了头，本来完全被黑色鸭舌帽掩映住的脸此时露出了边角。
而这一角并不很分明的侧颜，让徐大荣的表情冻结了两秒。
“停止，停止！全体射手立刻停止狙击！”他下意识地说了这一句。
徐大荣使劲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瞄准镜中看去。
是他吧？
是他啊。
他脸上的棱角，徐大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怎么回事？”
徐大荣没有回应，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为什么？
柳时镇的目光停滞在一个不远处的窗口。
那个窗口黑洞洞的。
什么都看不见。
多年特种兵工作练就出了他敏锐的直觉。
以至于现在，他总感觉那个窗口，散发着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柳时镇不知道，窗口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里，可能是他的战友。
同样的，也有可能是他的敌人。
“史努比呼叫野狼！”
徐大荣想到了，之前下达的尽量不造成任何伤亡的命令。
难道就是因为他吗？
“呼叫野狼！呼叫野狼！到底怎么回事！收到请回答！”
难道，他没有死，只是变换了一种身份活着，继续执行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任务吗？
“全体，确认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身份，over。”
“哈利波特送信，因障碍物遮挡视线，无法确认。”
“短笛送信，无法确认对象身份。”
“史努比送信，无法确认身份。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为什么？
柳时镇的目光一直停滞在那个窗口，一刻都没有错开过。
刺眼的阳光让他不自主地微蹙起了眉头。
一瞬间，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束耀眼的光亮。
双眼被刺痛的同时，他也像条件反射般地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只能是通过瞄准镜的镜片反射过后的阳光。
而直觉，再一次告诉他，那束光亮背后的，是敌人。
那么，是谁？
柳时镇侧目看见身旁站着的姜暮烟。
她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医生小姐，下次可要小心一点。”
方块J，是他。
瞳孔猛地放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束光亮背后的脸，似乎愈加地清晰了起来。
他甚至看见了，那张脸上邪恶无比的奸笑。
……
“砰！”——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柳时镇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转身，用自己的背膀护住了身侧的姜暮烟。
像以前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了防弹衣的遮挡。
这一次，他真的坦然地，用身体迎接了那颗子弹。
瞬间的剧痛过后，柳时镇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释然。
这样，就结束了吧。
不要怕，姜暮烟。
让我来，面对这一切。
不管是子弹，还是其他的什么。
只要有我在，这里的一切，我替你挡。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突然发出的枪声聚集到了一起。
还在车内的红桃K透过车窗，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双眼不由得张大，顾不上其他别的，开门了车的同时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Fuck!What'sup!（Fuck，这是怎么了！）”Sam后退了几步，惊觉地看着四周。
“在那！”红桃K看见不远处窗口闪过的人影，几乎是没有瞄准，便举起枪毫不犹豫地射击。
仅此一枪，她便看见那人影在原地晃动了一下。
她收起枪，吩咐了一旁的手下去追人，自己便几步跑到柳时镇身边。
红桃K推开半跪在那里查看情况的闵润基，俯身上去拍打着柳时镇的脸颊：“呀，梅花J，给我打起精神来！呀！”
柳时镇感觉到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听不到红桃K的呼喊声，回荡在耳边的，似乎只有自己粗重费力的喘息声。
这样结束，会吗？
柳时镇觉得有些释然。
终究，还是没有让她知道，眼前每天和她朝夕相处，却总是冷漠地伤害她的人，是谁。
过后，他又觉得有些不甘。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终究，还是没有让她知道，他是朝夕陪在她的身边的啊。
在这里，姜医生会觉得孤单吧。
不要那样。
至少每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不是吗？
至少，还有阳光陪伴。
所以，请一定不要孤单。
柳时镇努力地不让自己闭上双眼。
姜医生你，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吗？
会吗？
不会吧。
终究，还是闭上了双眼。
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
柳时镇，他是连阳光都不能见到的人啊。
可悲，也很可笑。
也许连柳时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孤单的人。
“谁！谁开的枪！”
徐大荣已经尽了全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无比低沉的声线还是掩盖不住他不可遏制的愤怒。
“哈利波特送信，没有开枪，over。”
“短笛送信，一直待命中，没有开枪，over。”
“史努比送信，开枪的应该不是我们的人，over。”
徐大荣的脑子里异常混乱。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队员们，虽说他本心已经确定了自己看到的人就是柳时镇，但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再者，如果那真的是柳时镇，那么，多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就多一份危险。
“阿尔法team全体，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