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族内界，某片罕有人至的山谷中。
这些时日因为无需守护在姜楚身旁，而且借助圣胎之能也不必整日刻苦修炼，凌烟瑶向来也不是喜爱交流的人，所以此刻正落座于一片清潭边。
避开世俗交际，她很是惬意地在此地享受一人时光。
如果说惬意，或许还不够准确，这其中还带着些微的逃避之意。自从那天告诉姜楚一切之后，她惊觉过来已然不及，感情的转移或可解释，但背叛张先让她心中难以释怀。
她当前的心情，便如清潭的水面，因山头飞泻直下的激流而冲荡出起伏的波纹，致密的白沫正向四周扩散。
水响虽不至于震耳欲聋，但仿若一只撩拨心弦的手，让她渐趋烦躁。
看潭本是为了静心，可如今这般，得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结果。凌烟瑶深吸一口气，取出了腰间饰带里暗藏的一颗黑色晶球，仅龙眼大小的晶球在阳光下不仅没有折射出任何光泽，反倒是若黑洞般吸收着光线。
凝望着这颗晶球，凌烟瑶的精神渐渐为之吸入，耳畔传来好似梦呓的魔声魔语，再等她清醒时，灵魂已身处一片血色荒野中。
荒野到处立满了人影，有身披战甲的将军，有手奉圣谕的圣师，有千奇百态的妖魔，还有仙风道骨的修者。他们宛若雕像矗立，尽皆垂首，双目紧闭。
伴随凌烟瑶出现，他们猛然睁眼，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
“参见吾王。”凌烟瑶对着遥遥不知何处俯首拜下，未曾理会这些看着自己的人影。
声音渐远，这片血色荒野似乎没有尽头，她静静跪拜，适才浮躁的心绪已变得平静非常。
“好，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本王失望。”挡在视线前方的人影纷纷退开，让出一条宽阔道路，在道路尽头，身穿白色长衣的人影一步十丈，迅疾来到凌烟瑶身前。
他眉目与姜楚几乎无异，一身白衣在这血色荒野中更是格格不入，仿佛不沾罪孽的圣人踏足乱世。他优雅地弯下身，轻轻扶起眼前的美人，柔声问道：“一切可好？”
凌烟瑶起身后，不敢与他对视，低语道：“一切顺利，我已取得他完全的信任，此次前来会晤，是出了些未曾想到的变数。”
“你放心，我这化身的力量虽不足本体三成，但这里的伥鬼你尽可使用。”张先伸手，搂住了凌烟瑶的纤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笑问：“还有伥鬼的解决不了的变数，你大可说与我听。”
“变数有二，其一这姜楚乃是大世界曾经的明月神王的人魂转世，他落入局中，不知明月神王是否留有手段，我不敢多做手脚。”凌烟瑶眼色复杂了些，抬眼问道：“这明月神王你可知是谁？”
听到明月神王四个字，张先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僵化，冷冷道：“这是太古时期的人物，你不知道也正常，据说是魔渊中月魔族的太子，只是不知何故背叛魔渊。想不到我的前世，竟是他人魂转世，莫非他也想要遗世独立？”
“如此说来，变数当真大了！”
凌烟瑶继续说道：“在姜楚的梦境中，明月神王传了他三式刀意，何处是家乡，何人是亲朋，何时是归期。姜楚借这个刀意，可以来往于两个世界。”
张先摇了摇头：“暂时还推测不出明月神王要做的事情，单从刀意来看，只是心中有憾。而借助刀意能往来于两个世界，倒是闻所未闻，可能是明月神王领悟了更高深的境界，将其隐在刀意之中。”
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么你说的第二个变数是？”
“姜楚借明月刀意来到这个世界，但是卷入了一场涉及到大世界的战争中。这个世界的人修炼斗气，当他们修行到了九星斗圣，会需要一种空间诞生之初才有的源气，进行本质上的突破，但是这个世界的源气都被偷走了。”
“你是说他也卷入了？”张先的脸色不太好看，当初预估的情形也不过是凌烟瑶无法取得前世信任，行动稍有麻烦而已，却没料到出了两个这么大的变数。
姜楚涉及到越多的变数，牵扯入越多的因果，凌烟瑶的行动就越不会顺利，哪怕最后不顾一切吞噬掉姜楚，凌烟瑶也无法全身而退。
张先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离开这颗寄身珠，否则因果混乱，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烟瑶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依旧潜伏，假意与其欢好，让他为你意乱情迷。明月神王究竟在谋划什么，你暂且看着，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世界源气被盗，牵扯到大世界，那么掺和进来的势力就更多了，你务必想办法联系上处于这个时间的魔渊。”
“为什么？”
“找玉知命，他是我在魔渊里结识的密友，也是魔渊的魔主之一，你找到他之后由我来跟他说，明白了吗？”
“他这个时间已经是魔主了吗？”
“对，他告诉过我，他成为魔主已有八千余年，而此世与我们那个时间相距也仅有六千年而已。”
凌烟瑶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还有，寄身珠决不能损坏，必要时刻，用净火焚毁寄身珠，千万别忘了。”
焚毁寄身珠，也即是张先再派人来之前，自己彻底成为弃子，原来我与你的无敌大计根本无法相比。想到这里，凌烟瑶神色黯然道：“我..我明白了。”
“烟瑶，真的辛苦你了。此次大计若成，我便替你改命，我们做永世的夫妻，再也不分开！”张先的手搂得更紧，似乎生怕凌烟瑶突然离他而去。
若换做从前，凌烟瑶早已潸然泪下，伏在怀中许他一世。可是亲眼所见张先的改变，以及刚才他宁可将自己作为弃子，也不愿意寄身珠受损而因果混乱，使得大计难成的话语。
一切都足以见得，张先早就不是曾经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张先。
她出神地看着身前的土地，心中思绪万千，进入寄身珠之前，她并未建立识海的屏障，也即是说现在她的所见所感，姜楚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也算是前世与来世，不同寻常的相见。
从张先怀中脱出，凌烟瑶故作微笑：“那我先回去了。”
“嗯，凡事小心，尽快找到玉知命。”
“嗯。”凌烟瑶缓缓闭目，沉浸在寄身珠内的灵魂开始回归，停留在耳畔的语调尽数离去。她睁开眼来，望着手中的黑珠，微抬右手，想要扔进面前的水潭中。
扔进去固然暂时可以一了百了，但是要不了多久张先就会明白事情原委，遭到背叛的他只怕会立刻再派人过来，那时就有无尽的麻烦。
那要捏碎吗？
因果混乱不是张先一个人的事情，姜楚也要受到牵连，前世和来世同处一时，这样的悖论会引发多强的扰动，谁又能预料？
手中这颗黑珠，在凌烟瑶眼中就成了一只刺猬，捧也不是，咬也不是。
她皱着眉头，最终决定先放一放，这颗珠子该怎么处理，或许要跟姜楚商量，他不是有九界执相塔么？
黑珠内的血色荒野上，无端端的起了一阵狂风，张先在风中垂泪，那一滴泪自眼角滑下，经过鼻翼，最终落入口中。
苦涩腥咸。
“为什么？”他压抑着喉咙，声音仿若一只猛虎在嘶吼，一身猩红的妖气像无可遏制的火焰从体内升腾而起。
“为什么她背叛了我！？”
“我是这么的相信你，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计也让你知晓，到头来你却背叛我。”
他握紧的双拳不断地滴着血，在他头部，一颗眼珠模样的怪物脱离开来，落在地面再无动静。
“你必然会暂时不知所措，然后找姜楚商量对策，而那个姜楚有九界执相塔，搞不好是打算将我炼化成分身。”
“而我不能离开寄身珠，也就是说完全处于被动。”
“不过你与他意乱情迷倒是不需要我吩咐，倒是源气被盗之事，既然牵扯到大世界，那必然和魔渊脱不了干系。修炼斗气倒也听说过，缺乏源气则不能成为斗帝，也就无法离开这个位面。从她刚才对我提到联络魔渊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站在了魔渊的对立面，也即是说姜楚一方处于被动。”
“不过这个时期，大世界还是由无量帝宫坐镇，那么无量帝宫也应该派了人才对。战争还未发生，也就是说魔渊的准备还未够，那么双方的形势虽然优劣明显，但呈现的却是混沌不明。”
“无论如何，一切就看安置在她身上的信物，能否引来魔渊的人，只要足够强，这颗寄身珠就有机会进入魔渊。而作为魔渊才有的产物，也必定会引起魔渊高层的重视。”
张先的脸异常的平静，而只要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在这股平静之下，涌动的是何等令人震撼的暗流。他猛一拂袖，转身走向了荒野深处，那些退让开道路的身影，此时都走回原位，重新垂首闭目。
“呵，固然星君眼所看有限，但照目前的发展，姜楚要炼化我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在这段时间足够魔渊的人发现寄身珠，我翻盘的可能很大。”
“那么，到时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凌！烟！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