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农忙时节,扛着锄头的乡民们披着阳光从镇子涌了进来。和赶路的佣兵们交错在了一起,构成了边陲小镇特有的画面。
“碎玉笛?百万兵?”路何疑惑道,他老觉得现在老人有点不同寻常。
“书上看的。”老人似乎发觉了自己情绪的不对,眼眸里的一样情绪瞬间淡灭。“不过想想都觉得让人兴奋呐。”
“……”
老人深深地看了路何一眼,笑意填满了脸上那深深地沟壑。
路何摸了摸脑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的向镇子西边走去……
“没礼貌,”老人笑骂道,然后笑容平淡了些。似乎忆起了什么惆怅往事。
“阿茗,今天老夫我行将朽木,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有些事,我无能为力了。听天由命吧。”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映得他一脸昏黄。
老人目光渺远地自语着,顿了顿,“或许,他很乐意看到这个事情发生。”
一身白衫的路何把狼皮做的包裹挂在了背上,踩着一双牛皮做的鞋子,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西挤着,不时向行人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俨然一个人畜无害的乡间少年。只是有谁知道,这少年曾凭着一双瘦弱的胳臂葬了多少魂灵?
日中则移,阳光已不似先前那样刺眼了,站在镇子西口的路何遥遥的望着那郁郁苍苍的紫桐山,山上那片无尽的紫桐树让人看得心旷神怡。山腰以下则是些常绿的松柏之类。山脚下是一片没过膝盖的灌木丛,里面七零八落的躺了无数的石碑,皆是这个镇子的人们所留下的。在那零散的的碑林里,两面矗立的青碑默然肃立着。在那齐腰的荒草里隐约可见。
由于那个发现不久的地底灵脉在小镇东侧,所以自然人们聚在那边,镇子的西边倒也没什么人来,和往些时候没什么两样,斜阳,青山,荒草,乱碑。年年如是。
“嗯?”路何皱了皱眉,转头向身后看去,身后的一名青衣男子站在三四丈远的地方,背后一张金色长弓格外显眼,足有丈许。这人平静地迎向路何的目光,竟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淡然一笑。就像两个陌路人以示友好,看得路何又是一皱眉,他刚才隐约感觉到对方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
路何点头致意,没有说什么,转身向前走去。
“这孩子……血脉淳厚,骨骼遒劲。实力不该如此之低啊。”男子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与外貌不符的敏锐。几次闪身便隐没在了人群里。悄无声息的跟着路何。
男人宛若鬼魅一般出没在街道的每个角落,而且旁人似乎根本未觉。几个呼吸之间男人便追到了路何身侧,同时一抹气息探向路何的身体,但却探到了空处!
男人警觉地抬起头来,原本熙来攘往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只见周围那些斑驳的青石竟然缓缓的平整了起来,同时整个大街也慢慢的开始扭曲……几个呼吸之间,青石铺就的大街不见了,男人赫然处在了一个窄窄的小巷里。周围的小院与房屋房子竟然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样式!
“幻术……错乱时间的幻术……高手!”男人低声自语,双眼慢慢的闭起,右手缓缓握住,片刻后,手上一层光晕流转起来,赫然是知脉境以上武者的专利,真气外放!不过眼前这男人控制真气的熟稔程度,远远不止知脉境界。
闭目而立,静心凝神。跨步,出拳,整个身躯恍若扭曲成势不可挡的一条线,右拳径直的轰向旁的墙壁,这是汇聚了精气神的一拳,一般幻境触之即破!
面前的墙壁在这一拳之下如水般四散开去,现出了里面的一片混沌,宛若未开的鸿蒙之地,片刻后,那些破碎的光影有如水般汇聚成形,毫发无损!
“呼……”男人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向着四周道:“何方高人,请出来一见。
“咔……”那破旧的房子之上的瓦片突然动了一下,刷的一声轻响,靠墙而立的男子几乎瞬间就闪身到了两丈开外,手里不知几时多了把寒光森森的匕首,将温暖的阳光折射出了几分凄凉。
男子此时凝神屏息,在他看来,以自己的实力。能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身旁,伸手即可灭了自己的,三大帝国仅有为数不多的数人,且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没有理由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吓自己,除非他碰到隐世的高手了。这种人可不都是些与世无争的好人,多半性情怪异,一言不合出手杀人。古往今来,惹到无名高手而葬身异乡的高手可不在少数。
男子想到这些手里的匕首不由得又紧了一些。
“老人家我可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走路轻一些罢了。”屋顶上的老人一脸笑意,左手捧着茶杯,右手拿着杯盖掠着茶水。
俨然是路何眼中那个与世无争的莫老头。
“老人家,您有何事?”男人冷声道。“为何用幻术为难于我?”
“你跟着我家小子跑了半天,你说我有事么?”老人反问道,平淡的打量着眼前人,目光只是在触及男人背后的长弓时停顿了一下。“幻术?……算是吧。”
“在下是云川暮家的人,只是对公子有些好奇,还望见谅。”男人自报了名号,听得老人的答话倒也不甚疯癫,不由得暗暗送了口气。
“暮家……老不死的暮斩龙可还在世?”莫老头听得也是略显诧异,若有所思的问道。
“啊?老祖宗在两年前就过世了,您是家祖暮清明旧识?”男子行了一个礼,恭敬地问道。
云川北荒不少人都听过千钧巨弓斩蛟龙的事迹,六十年前的一个仲夏之夜,一头观天大成的妖龙竟然突兀地出现在人世,行云步雨之间,抹杀了无数平民与武者,龙威弥散,血流成河。可是出山不到一个时辰,一支携着撕天气势的长虹将其瞬间击杀,数十丈的龙躯几乎断作两截,这个事迹几乎传遍了全国。
据传言,是一位化境武者开千钧长弓射出的那一箭,但那武者是谁,知道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知道的人都戏称暮家老祖暮清明为暮斩龙。
能说出千钧巨弓屠化境的真正主角,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了,这乱世中,一个绝顶高手对于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敢问老人家贵姓?”
“死了……”老人眼神有些迷离。“暮清明啊暮清明,是谁大言不惭要活到一百八呢?……旧识?算是吧……”
“我姓莫。”老人又说出了三个字。
“莫……”男子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寻到什么线索。
……
“爹,娘,过几天我大概又要上山去了,到时候……可能会杀一些人,你们不要计较。”午后的阳光已开始泛黄,路何的身影在旷野里伫立着,孤影与青碑,两者相映。映出了一些悲凉的意味。
乱世之中,鳏寡孤独者比比皆是。
“阿爷说,我杀的人远远不够,可是我很厌恶杀人,真的很厌恶。一杀人我就想起了雨蝶那满身是伤的身影,可是我不杀不行,我不杀他们要杀我!”脸上带着些稚气的路何低着脑袋沉声说道,似乎前面的不是一面石碑,而是一个和蔼的母亲。路何声调里有些失落,也许只有在这座青碑前,他才会有如此的情感。
那幅画是他精神的寄托之处,他不会在那里将负面情绪全面爆发。
“不过娘你放心,孩儿两个月之后就十六了,已然是大人了,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路何抬起了脑袋,一抹笑意浮上苍白的脸。“莫老头还是那样得平平淡淡,偶尔老不正经一回,大奎还是那样的凶猛,今天还抬手灭了一群知脉境以上的武者的气焰。而且那家伙似乎十年没见老,真是个奇怪的人……”
“娘……雨蝶在下面还好吗?记得帮我照看一下她。”路何的声音低了很多。沈雨蝶,路何十二岁以前的生命里最美好的名字。
落日映云川。
低声言语的路何没有发觉,百丈外的地方,有两个身影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再过不久,让他跟着你们去端云吧。”老人轻声道,手里的茶杯已不知去向。
“莫老,此时暮家可是处在多事之秋……”男人恭敬地道,显然是对老人的身份有所了解了。
“没事。”老人摆了摆手。“尽人事者,人成其事,安天命者,天亡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