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你十六岁了,这个世界就热闹了。
莫老曾告诉路何这么一句话,让路何很是摸不着头脑,虽然路何对有些好奇,但他在小时候还是喜欢念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许是这种道德底线的存在令莫老不满,于是路何在八岁那年便开始被丢到镇子西边的紫桐山去生存了。
时过境迁。十五岁的路何每每想起儿时与野兽甚至妖兽的厮杀,便很是感慨,要不是他从四岁开始修炼那个古怪功法,只怕在已经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或许,让他渣都不剩的不是妖兽。
紫桐山远不是山脚下看到的那样苍翠与秀丽,实际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遍布着为了利益的抢掠与厮杀。这些,只有常年在紫桐林里的人才能知道。山下足不出户的女人不知,在山脚打猎的男人亦不知。
曾经,十一岁的路何因为一头知脉境妖核而被十数个佣兵追杀。那些人丝毫没有因为路何是个小孩子而有所手下留情。
乱世里,人命贱如草。所以,七年过去,路何手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数。不过这对于路何似乎并没什么影响,依旧沉默而温和。
路何常常觉得,这才是老人让他历练的真正意义。只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明白,也懒得问,因为那个老头子看似好说话,可如果问起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你央求一个月也是不济事的。
记得古人说过,救一条人命,胜过造七层的佛塔。而杀灭生灵,则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路何掐指算算,自己手上的人命应该足够下地狱了,可是依然每天活蹦乱跳的。想想往年战乱那些屠灭万人的将军,他们收到因果报应了吗?没有,他们依然在皇都手掌兵马,夜夜笙歌。再想想天界那传说中的“耀世计划”的执行者们,他们手上的人命何止万数?可是他们被天诛,被地灭,被挫骨扬灰了吗?没有。他们依然高高再上,掌握着万千生灵的生杀予夺之权。
这是什么道理?
“天道。”莫老头曾经回答过。“天道是个可笑的东西,当你处处畏它,时时敬它的时候,它会寻着一切机会来折磨你。可当你怀着生当逆天,何惧一死的心时,它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雨仙镇虽然位于边陲,可是由于背靠紫桐山,常年还是有些外来的佣兵或客商前来捕杀妖兽的,虽然人数少了些,但也使这个人口较稀少的镇子平添了些许生气,一直以来倒也安宁。
可是今年来,云川国的苛捐杂税日益繁重,在这西北边缘和南明交界的暮光行省。征夫的,征粮的,几乎是前脚赶后脚,人们叫苦连天。一些不甘受压迫的农民落草为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从雨仙镇到最近的水台城也有两天的脚程,路途遥远倒是其次,那些亡命的劫匪才是要命的,其中不只有会庄家把式的农民,修身域的武者也不少见,甚至偶尔还能碰见知脉境的,他们劫掠而来的财物,远比自己卖命换来的报酬要多得多。近两年,发生在官道上的劫案大大小小上百次,期间不乏有的商队被流匪屠戮殆尽的。其中,有一个令路何深深铭记在心的人。
也许那年十二岁的路何并不懂什么爱情,可是那个和自己从小玩清水和稀泥的女孩,那个从小有好东西第一个寻自己分来吃的女孩,就那么得和做生意的父母死于非命,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三支染血的雁翎箭摇曳着,晃的路何身心生疼。心底那翻涌的东西是什么?心痛吗,愤怒吗?或许当时的路何不明白。而莫老头只是一言未发的递给了他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
那年,这件事情发生的翌日,安详的雨仙镇便发生了一件数十年内也不曾遇到的诡异事件,那天早上,早早起来的人们一眼就看到了街道上那一条巨大的血液绸带,追溯而去,在那座不起眼的刘氏碑林里,寻到了六颗还在渗血的人头。
人们只道是因果报应,尽管他们有些人看到路何提剑出了镇子,但他们从来不觉得老百姓可以去屠戮劫匪,更遑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
镇子上的人们吃过午饭都喜欢蹲在门口镇外的那个遥远的世界。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被炎宇帝国的人称之为苍原大陆,有着浩如烟海的传说和文化,层出不穷的高手。说是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也不为过。可惜这个镇子上的人并未有谁真的去往那个繁华大地,一代代的苦守着这日渐破败的小镇,那些有理想的少年们也不过是止步于千里外的大城了,相对于那莽莽数百万里纵横的苍原大陆,不过寸土。
呆在屋子里的路何边吃饭边读着一本还算完好的古书,书上讲述的是一个炎宇东边大沧海之滨出来的少年,孤身仗剑,横行天下的故事,不过这故事当真是简陋无比,路何随便翻一张都可以寻到数个漏洞,当真属于杂书之列。路何随手将其扔到了一边,三口两口啃完了手里的馒头,又开始翻阅那本无名功法了。
据上古流传下来的说法,人体内宝藏无数,藏着种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凡人之上便可踏足人境。人境又分为修身,知脉,炼气,定心,观天五重小境界。待得观天境界有所顿悟,甚至可以踏足化境,身融天地。
当然,这一切对于路何来说何止遥远可以形容,他不过是一个刚刚踏入炼气境的武者,只能算是资质尚好的一类人,和那些名动八方的天才人物有着天渊之别。茫茫苍原,古往今来人才无数,相传,甚至有人在十四岁便观天有悟,踏足化境,这是何等的惊才艳艳?
这些都是路何从《苍原杂谈》上看到的,顾名思义,《苍原杂谈》不是什么正史,不过是一本写的不错野史罢了,奇人异事很是不少,深得儿时的路何所偏爱。莫老对此并无异议,似乎只要路何认真看书就行,看什么书无所谓。
时光流转,已近黄昏。
路何无所事事的坐在门槛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外地的商人在看到路何时偶尔会微笑示意,一身武士服的武者则扛着巨剑或其他种类的兵器招摇而过,看都不看路何一眼。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看得路何一阵心慌,心道自己以后不会也练成这样子吧。
“那些废柴,就知道借用躯体力量。”老人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你的那本功法,乃是上上之法,怎么是这些只懂练体的傻大个所能相比的?”
“唔,这样您都能猜到我想什么。”路何笑着摸了摸鼻子。“真是老怪物。”
“活得久,自然有点用处。”老人抿了一口茶,哂笑道。
“可……您不是说我连的那本功法是捡来的么?”
“谁说路上不能捡到绝世功法?”老人理所当然的道。
“……”
在路何的记忆里,莫老头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平平淡淡,与世无争,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似乎永远也不会起波澜。那是看过沧海浮生的从容,还是历经繁华落魄的漠然?
老人似乎很忌讳谈及自己的过往,这点从他和乡亲们偶尔的闲聊就能看出来,不过路何常常觉得这个老人并不一般,哪怕有一天,老人突然对路何说自己是当年大杀四方的君王,路何觉得自己可能也会相信。
不过老人终究什么也没说,路何也什么都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