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相传乃是佛家之花,盛开在那花季之末,一花开尽百花杀,固盛开意味着终结,乃遗忘之花,表末路之美,一睹此花,尘缘皆了。
在路何看过的书里,荼靡花应该是那种攀缘在山石上的白色小花,可是眼前的荼靡为什么是黑色的呢?为什么?路何看了这幅画七八年也未曾看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对于那个画中的女子来说,这些皆是不值一提的。
那是一幅有了些年月的画卷,没有装裱,只是很随意地挂在了这灰暗凌乱的厢房里,若覆尘埃,轻轻抹去便是,在这个北荒小镇才没那么多讲究。
画中似有风起,白衣胜雪,仙袂飘然。那是一个百般难描的女子。未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一般,姿容称不上风华绝代,但那种令天地灵秀皆失色的气质,却让人观之顿觉身在无尽苦海。若是这女子站在如画江山之巅抑或晨钟暮鼓之宇,那定然是误落凡尘的神灵。
可是那女子背后却是一片黑暗,细细看来却是紫茎黑花的怪异荼縻攀附在一面斑驳的古城墙上,就如传说里的幽冥鬼哭之墙。墙角下是另一种鲜艳的花,如血如火。路何不知道这花儿的名字,只觉得望之满心凄然,不知道是因为花还是人。
那女子,或者说路何的母亲,就那么地站在红与黑的交错中,笑望着画前的儿子,秋水凝成的眸子似能望断三生,堪破轮回。
“娘。”路何微微躬身,恭敬地施了一礼,这是种习惯。
“吱呀。”拜完画像的路何打开房门,顿时那风夹杂了些夜晚的凉意吹拂进来,路何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中叹道,果然是秋天了。
一步踏出,路何用手拢了拢昨晚睡得变形的头发,望了望依旧灰蒙蒙的高天,向着小院里的一个青石台走去,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破烂不堪的古书。
“坚其心,塑其身,此之为武,武之人境者,修身,知脉,炼气,定心,观天;观天有悟者,可功达莫测之化境……一朝闻道,灵生阴阳而不衰,身源天地而不朽。”一本古书的扉页上数十个大字龙飞凤舞,透着一抹苍劲。
十五岁的路何再也不会像儿时那样大声的诵读这篇《武道概论》了,这是一本无名古书的序章,不过这么些年来,路何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仅是这个说法过于玄乎,而且这本功法的纸张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透过这数十个墨字,俨然可以清楚地看到纸张背后反着的三个大字:入门篇。
纸质之差可见一斑。
路何从三岁就开始修炼这套功法,是管家莫老头给自己的。待到自己六七岁时觉得这本书有点怪异,便向老头询问功法的来历,只记得老人沉思良久,然后正色道:“路上捡的。”
可怜儿时起路何就开始怀疑这么练下去会不会练成半身不遂什么的,但这么些年过去,功力长进了不少。身体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不由得庆幸不已。
一身薄衫的路何抬眼望了眼还有些灰暗的天空,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惹得路何微微皱眉,心中暗道,那个刚刚出现的地脉灵物吸引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用力的伸了伸腰,轻喝了一声,起身走上了小院里的青石台,随手将那本破书扔在了身边,盘腿而坐,开始了早上的功课……
昏暗的小院略显破败,墙角那没膝高的蒿草在晨风里微微颤着,伴着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年。
不几时,门外那有些冷清的街上陡然开始热闹了,一队身着白色礼服的乡民向着小镇中心缓步走来,表情神圣肃穆,而且镇子外面还有不少从远处村庄赶来的同样打扮的人们汇聚进来,不几时,一条白色的长龙就蜿蜒在雨仙小镇里了。顿时引得不少人侧视,如果路何看到这一幕,定然会低声骂道:“该死的南明国传教士。”
雨仙镇大多数居民都没什么信仰,或者说他们只信仰自己的拳头,可是近些年来,一些来自南明帝国的传教士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搞出了几个没什么水平的“神迹”,竟然将不少人拉到了他们的“创世神”灵本·拉丁的信徒行列里。
这使得不少家庭都出现了危机,许多夫妻因此闹起了别扭,甚至大打出手,看得此景,路何只是笑笑了之,眼底或许还会有些羡慕。
十五岁的路何记忆里没有父母的模样,莫老头对此轻描淡写,只是说这他们均是实力不错的武者,亡故在一场夺宝之战中。老头子似乎很是厌恶路何的父亲,对他的过往只字不提,而对路何的母亲敬爱有加,只叹其一生所托非良人。然而这两个人路何终未得见,得见的只是紫桐山脚的两面青碑。
时光流转,那两面紫桐山脚乱葬岗上的无名碑,伴着路何过了一年又一年,守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慢慢长大。看着这小小的雨仙镇外那*和秋光的无尽轮回。
不觉间,月落星沉。
秋日的早晨七点钟光景,刚从黑夜里醒来的雨仙镇笼罩早一片和煦的阳光里。青瓦房上的袅袅炊烟将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衬托的无比安详,石板铺就的旧街旁,几株不知何时便栽下的古柳迎风轻摆,倒不见秋日的萧索。
雨仙镇坐落在云川国的西北边陲,较为闭塞,不过倒也安详,南方纷飞的战火似乎永远也烧不到这儿来。
它背后是那不甚高大却风景怡人的紫桐山,顾名思义,紫桐山从山腰向上皆是一望无际的紫桐树,在秋日时节落叶纷纷,好不漂亮。传言这乃是一位天骄女子的飞升之地。残留的神灵气息染遍了整个山巅。至于飞升需要什么境界?路何和乡民们一无所知。
此时正值早饭时候,略显冷清。远道而来的武者有的已早早的吃完饭,在紫桐山上练习着自己的功法,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或背着阔剑,或背着长枪,一副标准的武者打扮。在苍翠的山脚下格外显眼。
这些人都是听闻北荒发现地脉而赶来的,虽然他们也明白,真正的灵宝和他们无关但是那伴生灵石,和因此事下山来的妖兽,都是一笔笔不小的财富。
古街上几个小孩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肆无忌惮地吃着,不几时,只见一个光头的胖子从镇外迈着大步走来,引得一些在门口吃饭的孩子纷纷侧目。
一米七多点的个子并不出众,但配上那硕大的脑袋和那双人见皆怜的小眼睛,想不引人瞩目都难,更何况胖子脸上还带着一副有些憨傻的笑容,那满脸的横肉几乎将小眼睛淹没了去。
吱呀一声轻响,大汉推开了一扇在大街上毫不起眼的木门,探头探脑的迈步进去,仿佛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阿奎。”苍老的声音在院落里响起,宛如秋风里摇曳的枯枝,随时都可能折断的样子,“外面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高手过来……”被叫做阿奎的笑道,一双小眼睛看着太师椅上的老人,“不过应该快了……”
“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七年了……”老人身材瘦小,花白而干枯的头发披散在四周,使那皱纹满布的脸庞更显得沧桑了几分。老人身后的青石台上盘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一身白衫,在秋光里略显单薄。正是早早起来练功的路何。
老人站起身来,向着大奎招了招手,两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正屋里。
“阿爷和大奎老是这么鬼鬼祟祟的……”盘腿而坐的路何眨了眨眼睛,向着堂屋瞥了一眼,可惜只看到了两个背影。
远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整齐颂声:“伟大的拉丁主神,在那遥远的太古时代,您带领我们打破的太古的混沌,将我们领上这光明的坦途,您的信徒在此为您颂唱,予您信仰……”
路何听到这里往往会觉得好笑,一个伟大的神带领族人开创了世界,会没人铭记?还需要专门立下宗教,歌功颂德?这是不是有点可笑?
而且路何在自己读过的正史野史上,都没见到过这个神灵的记载。于是也不觉得这个所谓伟大的本拉丁主神有多么了不起,在那遥远的太古,他能打得过传说中的九幽鬼王紫烬?能打得过逆天人杰轩辕孤城?路何不相信。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本拉丁像一个欺世盗名的神棍,而不是真正的战者。
不过他也没胆量对长龙似的队伍大吼:“你们他娘的别信仰拉丁老神棍了!”那样的话只怕会被汹涌的人们潮瞬间人道毁灭。
“大奎,接着注意那边的状况,这次……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老人背门而立,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热烈起来,堂屋里显得有些阴森,那些阴影里的腐朽家具似乎随时倾倒的样子。“比七年前的事可能还要严重。”
大奎听得,粗重的眉毛一挑,憨憨道:“嗯。一切听阿爷的。”说道这里,仿佛又想到了些什么。“阿爷,少爷他……”
“没事。”老人笑道,没有解释为什么,似乎跟本没有解释的意愿。就在两人攀谈的时候,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骂声,接着,武器碰撞的铿锵声骤起!
“啊……杀人啦……”小镇上的女人早已习惯了安详的生活,何曾见过那飚飞的鲜血?混乱的大街上,叫骂声,呼喊声,顿时响成一片了。
不用看,肯定是外地而来的武者们开打了,这在近一个月来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天天如此。
“外地人真没规矩。”莫老头皱眉道,“大奎,别让他们吵了……不用顾忌什么。”
“嘿嘿……”大奎先是一呆,而后一脸傻笑的转身而去,大踏步的走出了街门。
“转眼已是十六年了……”老人望着大奎那略显臃肿的背影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随后摇了摇头。
“一个小小地脉灵物竟引得如此之众。”莫老头自叹道。“十地脉,一神兵啊。一个南山巨剑的传说惹得这么多人来凑热闹,不过要不是七年前的惨事,估计还会来更多人吧。”
“暮光的人给我上啊!别让北岭的人看成孙子了!”本来还略显冷清的大街上不知几时聚了两伙人马,此时正在大街上厮杀,或者说是在打群架,一方来自路何所在的暮光行省,另一方来自东边的北岭。
碍于地点缘故,两方人并没有拿什么武器,只是赤手空拳,凭借可以外放的真气斗殴着,倒也绚丽。一旁围观的武者甚至有了起哄的架势,没见过世面的乡民也激动的满脸通红,似乎恨不得上去冲杀一番。
一场口角本来不至于如此,都是那可有可无面子惹出了这场祸患。事态的发展渐渐超出了人们的预料。这似乎是两个行省之间的火拼,人越聚越多,两帮人马已渐渐经杀红眼了,本来弃之不用的武器也开始**持了起来。
刷!一道血浪喷薄而出,一条可以看到骨茬的胳膊飞出了战场,周围的人顿时惊呼一声,哗地散开了去,武者们倒没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是事态发展,而一些小镇上的居民已经脸色惨白,不敢再看。
那飞出的断肢撒着淋漓的鲜血落在了一个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