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良佑的未婚妻离开了。我们在房间里简短客套地道别,她说:“小绿,有时间去我们那里玩儿。”我点头称好,之后,良佑送她去机场,我回到房间继续上网做沈柚姑娘的“牧师”。
沈柚在那端一边给我描述她们浓情蜜意的枝末细节,一边跟我忏悔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我说:“何来罪孽?”她说:“明知是一场没有收场的感情,到最后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我说:“你自己也清楚,但还是不甘心放弃不是么?既然如此,就好好去经历吧,不管结局如何,有个过程也好。”
沈柚给我发来一朵小玫瑰,她说:“亲爱的,你知道么?我最爱跟你说话了,因为你从来不像别人那般规劝我。”我说:“我不是不想劝你,而是明知劝了也没用。至少目前我们都不是能安于生活的人,如果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所以,不管选什么路,好好去走便是。”
沈柚发来那个女孩的照片,浓眉大眼,剪着干净利落的毛寸,看起来确实帅气。沈柚说:“怎么样?”我说:“还不错。”而事实是这种女生并不符合我审美,可惜我的沈柚姑娘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我又能说什么?
我像一个忠实听众般,听沈柚给我讲她们之间的细节。偶尔会有些不耐烦,但沈柚那句话却让我感到悲悯,她说:“亲爱的,我也就能跟你说,我哪儿敢跟别人说我现在是同性恋?”沈柚说她们一起逛街、一起打电玩、一起压马路。末了,沈柚说:“亲爱的,你知道么?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我也知道,这幸福不会长久。”
我说:“我推荐个电影给你看——《自梳》,刘嘉玲和杨采妮主演的。”沈柚问我大概是什么内容,我说具体内容自己去看,但这片子确实是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战争打响时两人手捏半张船票忐忑不安地离开,结果杨采妮没上得了船,而刘嘉玲则义无反顾地从船上跳下来又游回岸上。
这种历经生死考验的感情,想必从古至今都少有,发生在两个女人的身上更为震撼,让人不动容也难。如果我们丢失了自己的爱人,会用一生来寻找么?或者,此后完全把自己当做这个人,按她的意愿去生活,以她的脾性和习惯,实现她的理想,照顾她的亲人?关于这个话题,我与沈安年在一起时是讨论过的。那时候我问他要是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他会不会陪我一起去死?沈安年说如果父母还在,他便不会,因为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说:“我会按你的意愿活下去,完成你的理想,照顾你的家人。”
而今想来,这些话是多么感人又动听,可是在现实里,曾经信誓旦旦的人也会轻易走失。我还记得沈安年曾与我讲的那个女生,眼下,他还在怀念她么?会将她的父母视若自己的父母么?还是,现实凛冽得将彼此深爱的我们划分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此后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感情,说到底,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同性之间,大抵都是这样的流程。我们所企盼的细水长流和不离不弃总是高于理想的理想化,并非努力付出就会实现。
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偌大的空间里,还是只有我和良佑两个人。良佑又开始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扔,一边由我抱怨,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辛苦收拾。我说:“良佑,人家在这儿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祸害?”良佑说:“我跟人家又不熟。”我说:“你少废话,都要跟人家结婚过日子的人,什么叫不熟?我看你是心疼。”
良佑不睬我,继续一个人埋头下象棋。我凑过去说:“你一个人下有什么意思?”良佑说:“你又不会。”我说:“不会你可以教我啊。”良佑说:“也是。”便丢掉我手里的拖把,拉我坐下开始教我。什么“马走日”“相走田”之类,我反复嘟囔却还是记混,接二连三输给良佑,最后憋得良佑说什么也不跟我玩了,用他的话就是——就你这智商,没救了!
我说:“那好,请你起立跟我一起打扫房间。”良佑说:“美得你!”我说:“凭什么?来者是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良佑欷歔一声说:“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你以为哥哥白收留你啊?”我气结,拿起拖把狠狠拖地,一旁的良佑故意打响的口哨异常刺耳。
半晌,我收拾好房间,路过四仰八叉的良佑时狠狠踢了他一脚。我说:“喂,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良佑说:“反正今年是来不及了。”我说:“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好提前准备红包。”良佑说:“那得看你红包给哥哥包多少,看值不值得我结这场婚。”我说:“你废话,你结婚关我包红包什么事?我要是一分钱不花你还不结了不成?”良佑说:“有这可能。”
对于良佑此等作风我早已见怪不怪,便“嘁”了一声起身回自己房间上网。良佑在客厅喊:“把哥哥一个人扔这儿,你就这么没礼貌么?”我说:“你该干吗干吗去,少烦我。”半个小时后,我美滋滋地站在良佑面前,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说:“来,采访下风流才子,请问青荷是谁?”良佑明显愣了一下,他说:“你怎么认识她?”我说:“她偶然在我QQ好友里,见我上线劈头盖脸就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说没有。她告诉我离你远点,她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你必是欠了人家情债。”
见我势必八卦一番的架势,良佑只好从实招来。而且招出的不仅仅是青荷一人,一段段纸醉金迷的风流韵事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半晌,我方感慨一句:“不愧是风流才子,为你前仆后继的女人还真不少。”良佑说:“可惜我爱过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良佑大学时交的女友,另一个便是后来北京的那个女生。
我便坐在一旁吃吃地笑,给良佑计算死于他刀下的怨女到底有多少。这原本只是玩笑,不想良佑凛声问我:“你觉得一个男人有那么多的风流事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么?”我不明白他此言何意,他继而又说:“对于那些事情,我一直因此感到自卑并厌恶自己。”
气氛开始尴尬起来,我连忙转移话题,我说:“还好,眼看你的感情也算有个归宿落叶归根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良佑看着我,良久不吭声。我说:“你倒是说话啊。”他这才吐出一句:“我觉得自己跟谁在一起就是害了谁。我自认不是能平顺生活的人,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注定很辛苦。”
我呵呵地笑,感慨此男还算有点良心。
沈柚与我视频,捋起袖子给我看她手臂上新刺的刺青。设计得很艺术的三个字母,沈柚说是那个女生名字拼音的缩写。
我说:“好家伙,你还真见刀见血。”沈柚在那端美滋滋地笑着说:“你还不是一样?”我知道她指的是我脖颈上的那枚刺青,那是沈安年的“年”字。于是,我们的话题又不可避免地转到了沈安年身上。沈柚问我还会想念他么,我说会,抑或是每天都在想念。沈柚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又说,“不如去找他吧,他应该还是爱你的。他对你感情那么深,谁都看得出来。”
我说:“那不是我的风格。再说,我们当初为何分开,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底,我与沈安年在一起,便会心生愧疚。这种愧疚让我觉得我在他面前低他一等,即便他不在乎那些事情,即便他再爱我,也到底意难平。”沈柚说:“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不是么?我们当初哪个不是生性纯良,倘若不是沈安年把你逼急了,你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说:“话是这样说,可脚下的路是自己走的,再苦再难也得自己担着,怪不到他人头上。就算沈安年再爱我,他也不会自省到去自责,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何况,之后他肯原谅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难以原谅自己。”
沈柚在那端叹了口气说:“那你就想这样放弃了么?你要知道,遇见一个自己真心爱的、又真心爱自己的人,是件多难得的事情。”我说:“要不还能怎样?现在沈安年身边也不乏佳人陪伴,说不定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沈柚说:“那你与现在这个良佑又是怎么回事?”我说:“没事,确切点说该算做是知己,彼此熟稔得像对方的影子,进一步不易,退一步也难。何况,我暂时也不想再考虑感情的事情。”
我跟沈柚说我对感情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沈柚便用像良佑的口气来安抚我,说什么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之类。有句俗话说得好——这世上幸福的人大都相同,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就像此刻无论身处热恋中的沈柚怎样劝慰开导我,关于爱情这码事情,我还是心灰意冷。说到底,得失悲喜,其实只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都无关。在我今时今日提到沈安年仍会湿了双眼的此刻,也许,沈安年想到我时早已云淡风轻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