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海六子的邀请,之前躲在一边的韩嫣立刻就跳了出来,极力反对陆羽随他前往。但陆羽却觉得,对方前倨后恭的态度是因为查到了自己与李静忠等人的关系,再加上他还想在越州城逗留几日,继续寻找李季兰。若是真与盐帮的人撕破了脸,他或许没什么危险,但想要继续在城中找人就变得举步维艰了。
洛淼与史朝义也都想到了陆羽与李静忠等人的特殊关系,便也没有反对。于是一行人在海六子的带领下,朝着越州城的西北方走去。
越向西北走,建筑物的数量越少,但规模却越来越富丽堂皇起来,显然他们的主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当人们转过一座碧瓦飞甍的高楼,一阵喜鹊的叫声便冲进人们的耳朵。海六子这时也转过头,面带喜色地朝着陆羽道:“陆公子,前面就到了。”说着往前一指。
顺着海六子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一座二层竹楼出现在前方的不远处,一条小溪像一条环绕着它的绸带,从北方涌来,再向西流去。一座木桥架在溪水之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古朴与简洁。
小溪的两岸,则生长着存许高的小草,发出叫声的喜鹊便在这片草地上跳来跳去。许多石桌石凳也摆在这片草地上,像是为人们集会所准备的样子。
而那作为中心建筑的竹楼,同样与他周边的景色相同,透着简洁与古朴。整座楼都是用竹子搭成,在没有其它的事物。朝楼内望去,楼中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二楼的窗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见陆羽等人走进,那人连忙站起身来,站在窗口对着楼下躬身施礼:“山人李泌,恭迎陆公子与诸位豪杰!”
见他说话毕恭毕敬,众人也只好拱手还礼。
双方礼毕,李泌便又朗声道:“还请陆公子和几位豪杰上楼一叙!”
此言一出,楼下顿时出现了一阵骚动,从眠龙岛出来的墨白两家弟子,此时也都跟着洛淼,总共有一百人。这么多人一起上到楼上,显然是不可能的。那究竟谁是豪杰,谁又不是豪杰?
但稍微动了动脑子,大家就明白了李泌的意思。人家可是盐帮的副帮主,在他的眼中,在场的人中能称得上豪杰的,大概也就只有洛淼了吧?
而其他人中,史朝义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自然要跟着上楼。韩嫣在楼下也无聊,又有些不放心,便也粘着陆羽上了楼。
剩下的一百名眠龙岛弟子则在海六子的邀请下坐到了溪边石凳上,一边聊着天一边默默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行四人便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只见一身白衣的李泌正站着窗边的木桌旁恭候着他们。似乎料到了他们上楼的人数一般,除了李泌身后的椅子外,方桌周围刚好摆了四张长椅。
而方桌的中央,则摆着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只铁壶,水汽从壶嘴不断溢出,壶中的水眼见着就要开了。火炉的周围,则摆着包括紫砂壶在内的一套茶具。而五张椅子的前面,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五只茶杯。
“几位请坐!”李泌伸手邀请道。
几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因为李泌邀请的主客是陆羽,所以陆羽便坐在了正对着李泌的位置上。
李泌也随着坐了下来,此时壶水已经开了。李泌小心地拿起桌子中央的棉布,将铁壶的把手裹了起来,然后才将它提起。然后掀开紫砂壶的壶盖,摇晃着手腕,将开水螺旋状注入装着碧茶的紫砂壶中。顿时,一股醇厚而又清新的茶香从壶中传出,溢满了整个屋子。
隔着带着茶香的水汽,李泌对着陆羽微微一笑:“陆公子,这是我们越州的产的珠茶,听说陆公子对茶之一道颇有研究,不知在下这样冲泡,可与珠茶的特性相合?”
连我会煮茶你们都知道了?看来没少下功夫啊!
一边想着,陆羽一边打量起李泌来。李泌生了一张圆脸,五官的轮廓也显得很柔和。一笑起来双眼就眯成了一条缝。颌下存许长的胡须被梳得整整齐齐。
在场的四个男子,相貌都算得上上乘,但风格又各不相同。洛淼的相貌所展现出的是潇洒,史朝义是豪勇,陆羽则是坚韧。与他们三个相比,李泌所显露的特质则是温润,谦谦君子四个字,似乎就是为他准备的。
而谦谦君子,大多学富五车。
还没怎么跟读书人打过交道呢,得小心些别闹笑话!
陆羽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一句,然后才开口道:“我对越州的茶也了解不多,不过在下以为,喝茶最重要的,其实是随心所欲的心境,喝、喝得自在才最重要。方式嘛,只是其次!”
陆羽克制着结巴说完了这段话,但还是口吃了一次。
李泌点了点头:“洛公子果然堪称茶道大家,这番话与道家志趣颇为契合。”
“哦?是么?我倒是不了、了解道家。”陆羽笑了笑说。
这时,李泌已经给几人的杯中都倒上了茶。然后举起茶杯,很是自然地抿了一口,之后对着几人道:“几位别客气,口渴的话请随意饮用。”
然后他放下茶杯,很是郑重地说道:“先来相互认识一下吧!在下李泌,祖籍辽东襄平,幼年随父来到江南经商,前不久家父仙逝,在下便继承了他的产业,也就成了这盐帮的副帮主。”
陆羽皱了皱眉,很是奇怪李泌为何要将自己的身世说得这样仔细。但对方先开了口,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便将自己的身世挑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其余三人也都如他一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三人介绍时,李泌都只是微笑点头。但当最后的史朝义介绍完了之后,他的笑容里却似乎带了些其他的意味:“史公子,我想,您应该重新介绍一下吧?”
陆羽等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愣,但史朝义的双眼中却透出一丝寒光。当他发现自己失态,想要掩饰过去时,李泌的声音又在他的身边响起:“要不然,我帮您介绍一下?”
“你什么意思?”陆羽单刀直入:“你的意思是,史、史兄之前介绍的身份是、是假的?”一着急,陆羽便又开始结巴了。
李泌微微一笑,正要开口时,史朝义伸手拦住了他:“不用你,我自己说。”然后他瞧向陆羽,郑重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疚。
“我爹是史思明。”
“他是安禄山的部下。”
屋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便被韩嫣的惊叫声填满:“你爹是安禄山的副将?就是那个身兼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
史朝义点了点头。
“天啊!天啊!”韩嫣接连惊叫了几声,然后,她的神情想被冻住了一般,一下子凝固住了。慢慢地转过头,她直盯盯地瞧向史朝义,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平卢和范阳在河北前线,你不在那里帮助你爹镇守边关,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但这次,史朝义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陆羽:“陆兄弟,我欠你的人情,你想要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吗?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陆羽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想知道史朝义来不远千里来到江南想要做些什么,但面对着史朝义赤诚的目光,他却说不出口。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大手一挥说道:“我自然是想、想知道,但若是史兄不想说那、那就不用说,无论你是来做、做什么的,你都是我陆羽的兄、兄弟!”
“多谢陆兄弟!”史朝义高声道,眼中似乎有水光涌动。
而直到此时,李泌依旧神态自若,他朝着陆羽笑了笑:“陆公子好气度,不过史公子的目的其实也好猜,这两年来,安禄山多次以加强边防的理由扩充势力,连朝中的那位攀着贵妃裙带往上爬的杨国舅,都看出了他的司马昭之心了,史公子在这时来江南做什么?难道还难猜吗?”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陆公子,在下之所以要扣押史公子,原因便在于此。跟随史公子来的那两名副将,之前已经趁乱逃回了。史公子搜集的情报极有可能也已经传回,如果再让史公子回去,那将来有一天安禄山若真要谋反,我们可是一张底牌都没有了啊!”
“你、你的意思是?你在向我请示?”陆羽有些目瞪口呆。
李泌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种大事,自然是陆公子比我有资格决定!”
“那好!”陆羽也不想去追究原因,开门见山地说:“把巨阙剑还给史兄,放他走!”
“公子。”李泌的神色微微一变,但语气却已经平静:“您确定吗?史公子如果真的是来……”
“不用说了。”陆羽摇摇头:“就算是史、史兄真的是来替安禄山探、探查江南又能如何?这里与范阳相距数千里,隔、隔着黄河长江两道屏障。而在这之间,又有无数将、将军将士镇守。”
“若是这么多人都还挡不住叛军。”陆羽冷哼了一声:“那抓住史兄一、一个人不放,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