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逢初一。王青青一如往常,早早交代下人打点香烛,要去智光寺上香。
上香已成了家主夫人的例行公事,那下人们也不待吩咐,讨了家主夫人的话,下去备好了各色香烛,又抬出一顶四平八稳四人大轿。
这顶大轿,檀香木制得轿杆,黑中发亮,不使油彩却胜似油彩,只在表面打上一层树腊,护住本身,但那香气却如何掩盖的住,在日光下一照,自然佛像四溢。红色的轿衣罩在外面,顶上是一颗四海定神珠,足有巴掌大小,轿子四角垂下流水落英绿色丝绦。轿子左右各开了九寸见方的轿帘子,用细密的绿罗沙隔着,外面丝毫看不得里面光景。
用过早饭,王青青唤来贴身婢女秋菊,吩咐一声起轿去智光寺。那秋菊出了后堂,奔前厅呼喝一声,早已完事安排妥当,只恭请家主夫人上轿。
原来,凡是这大户人家出门,都是要有一番排场,绝非像这没钱的清苦人家,要走便走,要停便停。除了出门乘轿,行在路上,还要前面两人开道,这两人手里各拎着一面铜锣,每走百步,就敲上一下,喊道“上香”。两人后才是两人抬的大轿。轿子后面又跟着四名婢女,各提香蓝,里面装着各色香烛纸钱,最后又是两名男家丁,抬着一个红色藤条框子,里面放的是长明灯香油和供奉的例钱。只因这欧阳震没有得官吏,因此各项都比管制减少一半,家人是乘坐不得四人抬的轿子。
却说王青青出门上轿,轿夫抬起轿子,婢女秋香在轿子左边随轿而行,一行十人奔智光寺而来。
这智光寺在宿松镇的西山山麓。早些年间,原本只是一个小禅院,直到五十年前,来了一位禅月老和尚,在这宿松镇一带弘扬佛法,广播善信,又发了弘誓大愿,愿化缘重修一座寺院,因此在这里苦修几十年,终于借助众人之力,重修了这智光寺,自己做了这智光寺的主持。因为这个缘故,宿松镇的百姓都十分尊敬禅月老和尚,都来这智光寺烧香。这寺庙也兴旺起来。
王青青一行来到智光寺山门。只见黑白相间的一座山门,飞檐耸立,建设的十分宏伟,左边山门上写着“慈云”、右边山门上写着“法雨”,中间山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智光寺”。山门下,两行沙弥双手合十,低首站立,分立在山门两侧,一个老和尚,面静无须,身披袈裟,笑眯眯地站在山门前。这正是智光寺的主持禅月老师傅。
禅月见王青青款款下轿,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前去,双手合十,低首施礼,缓缓道:“今逢初一,檀越又来寺中上香,数年来不曾落下一天,可谓是至真至诚!愿我佛早知檀越心思,恩赐一位公子!”
王青青到了一个万福,道:“借大师吉言,但愿能够如愿以偿。”
禅月道:“寺中已备好各项用品,但请檀越入内上香!”
王青青嗯了一声,轻移莲步,往寺中走去。
秋菊随行,其他人交付了当月香油等物件,都在寺门外的茶棚下乘凉休息。
王青青穿过山门,来到寺内。寺内却是白砖铺地,平齐如镜,更兼得砖缝之间用白灰填补,显得十分洁净,整齐。直行三十步,却又是一个门口,门内供着广目等四位天王,都是各亮法宝,端立在两侧。过了这个门口,又是一出庭院,院中心有一个巨大香鼎,顶上是溜黑的香火罩子。鼎内是万年不灭的香灰,只待今日第一柱香。
原来,这头一炷香方才向菩萨显出自己的一片赤诚。为此,初一、十五,智光寺务必让这王夫人上了头香,方才大开山门,迎接四方信众前来参拜。
王青青唤过秋菊,娶了香烛,自那鼎中万载长明灯出点着了,迎风一晃,火灭烟起,这才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这才将香烛插在鼎内。
上完香,转过香鼎,是一座大殿,四角飞檐,下坠迎风醒世玲,被风一吹,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这大殿内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所有菩萨中,只有这么一个菩萨操心世间各种事情。
王青青按照惯例,下跪祈祷,暗暗求子,希望一家人都健健康康。又拿出木鱼,背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只希望能够早日得子。
大约一盏茶功夫,王青青做完所有佛事。见日头已经上来,这才叫秋菊安排寺外施粥。她在大殿偏房的静室中饮茶,同禅月谈起佛经义理。
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寺门外有人吵闹。随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奔来,秋菊闯进静室,道:“夫人,快去看看吧,门外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乞丐,却嫌弃咱们的粥太稀了,非要重新熬!正在门口那里撒泼放刁,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啊!”
王青青闻听,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又对禅月说道:“师父,门外俗事,打扰师父了,我还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禅月说一声阿弥陀佛,也跟着王青青出了寺门。
寺门外的广场上,一口大铁锅架在中央,锅下是木柴燃起的火苗,锅中是滚滚的热粥。锅的前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大海盆,还有一个勺子。桌前是一队衣着褴褛的乞丐,他们正排着一字长蛇阵一个一个地等着分粥。
但此时,众人却在看着一个满头又长又脏头发,衣服破破烂烂的乞丐,正坐在桌前的地上,一语不发,却也不挪动地方,让后面的人拿粥。
虽然后面的乞丐们都叫叫嚷嚷他,但他仍然不动。
有几个稍微年轻点的乞丐,见他不动地方,众人的数落咒骂也没有说动他,于是走过来,有人抓胳膊,有人抓腿,想把他搬走。
但几人的手还没有碰到他,却就像碰到了什么似得,都大叫一声,退开三四步,定睛看自己的手。这时才发现,有的人的手好像是被什么高温物体给灼伤了,有的人的手好像是像在严冬里被冻伤了似得。
众人都疼得大叫。
众人见状,也不敢靠近他,只是咒骂他。
但这一切却被王青青看在眼里,禅月也甚是觉得奇怪。这几年施粥以来,从未有过闹事的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一个乞丐。这么闹,难道不是让众乞丐失了一条活路?
王青青分开众人,来到那人近前,道:“这位兄弟,你想要什么?或者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
那人用手拨开脸前的又脏又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充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应该五十多岁了,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跟他的岁数般配不上。他看了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夫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板牙,道:“哦,原来是个漂亮夫人啊!”
他口出不逊,立刻招来分粥的家丁的咒骂:“你这个邋遢,这位是我家夫人,你胆敢口出不敬之语!”
这人也不搭理那家丁,只顾自己地傻笑着。
王青青也不生气,笑道:“你这个人,倒也风趣。只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闹?”
那人笑道:“人生那里有所求,只为了吃上一口粥!”
王青青道:“这不正是在施粥么。我让家人多给你些!”说着,就要吩咐家人。
那人摇摇头,站起来说道:“此粥不与往日同,往日粥稠,今日粥稀。渺渺人事无人见,修行自有天知晓。”
王青青见他话里有话,走到锅前一看。那锅中不是米饭,而是米汤。
她踌躇一下道:“请问大叔,怎么称呼?”
那人微微点点头,道:“我姓陈啊,自来是吃遍八方。”这吃遍八方就是乞丐的意思,只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这王青青也是站在乞丐窝边上长大的人,这话岂能不明白,她道:“哦,是陈叔啊。我看你的岁数也不小了,乞丐虽穷,仍要养老善终。到我家里做些杂务,以颐养天年,如何?”说完,看着这陈乞丐,等他回答,又对家丁说,把粥重新熬过,要像以前一样稠。
陈乞丐道:“多谢夫人,只不过这粥还是让老奴来熬一熬吧。”说着,他不等吩咐,走到锅旁,双手贴住锅,来回抚摸,那锅中的米汤随着这抚摸翻滚起来,来回几下,已成米粥。
众人皆都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