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如何上路暂且不提,先说前路上的一处山寨。
这莽荡山东南西北方向绵延八百里,阻隔交通,南人北往,北人南来,皆要穿过这山脉。故而山中多盗贼强盗,乡人多有遭逢不幸而生还者,告至官府。官府屡剿寇匪,都因这山路狭隘难行,寇匪闻官兵到则避之深山,故虽屡剿但多无功而返。
官府中有智能之士,向上献策:选一平坦且连接南北的路径,凿山开路,泄水搭桥,修一条南北大道,派官兵驻守,又下令命乡人都由此大道南来北往,不出数年,匪患可不攻自破。此乃是釜底抽薪之计。
此计甚妙,官府遵而行之,不出二年时光,就贯通南北,修出一条宽阔官道。真是一条好大道:势如游龙身娇健,平如明镜映天光,峰远山低无树林,花茂草密有行人,不是神工下凡开此路,人间哪有南北这通渠?
南北来往的百姓富贾无不称赞官府盛德,不再去走山中羊肠小道。果不其然,三年之后山中盜匪没了生计,都做鸟兽散,真正呈现出来一片太平景色。
这官道行人渐多,盗匪中有人入城乱说:这么一条好道路竟白白送于众人行走,可笑可笑。若是设一关卡,收取少许费用,岂不更好?
这谣言传开,竟也就变成官府要收过路费。一时间民情动摇,官民生隙。那官府本也是人坐的,想道:我辛苦开凿恶山恶水,修了这南北大道,反道有人不满,埋怨于我。既然如此,収些过路费也在情理之中,竟也不能白白修了这道路。于是官府在大道南北两头各设一关卡,凡过路者都收三个铜板,后又见此法获利甚多且又易行,又将费用增至每人十个铜板。民间百姓皆有贫穷者,无钱不能由此路过,又渐渐寻了往日旧路,崎岖行走。因此,山中一些小道也没有被荒废。由此山中盗匪死而不僵。
离此大道往东十里,有一座山峰,名叫“穿云峰"。这座山峰拔群而出,犹若一支箭头,底大头小,贯入云端,四季虽然变幻无常,它却终年被云雾缠绕,奇特异常。山峰东西北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光滑异常。只有南面连接群山,有一条山路蜿蜒而上,直达峰顶。
峰顶之上有一座山寨,依山峰地势而建,随山峰的名字唤作"穿云寨"。寨中有大小喽罗数百人,为首的叫"王大锤",因他善使一柄铁锤,勇猛非常,所以才这般叫他。
王大锤原藉来夷水,距此莽荡山总共二千四百里地。他本是当地的一名铁匠,憨厚少语,善于冶炼,又关爱老幼贪苦,但却嫉恶如仇。
他的铁匠铺子本是祖传,却被当地一个财主看上。因他要扩建住宅,想兼并王大锤的铺子,许他若干财宝。王大锤顾念这是祖业,不肯出售。买卖自然是讲究你情我愿,丝毫不能强人所难,但那财主却仗财使计,诳那王大锤喝酒,他却派人趁机灭了铁匠铺的火,拆了屋子,竟自将地皮划进自家院落。王大锤醉了一天一夜,醒来见是这般光景,气愤不过,找那财主理论。财主却说铺子是他请喝酒换来的,支使家丁将王大锤乱棍打出来。
王大锤哪里肯罢休?不听乡人劝解,又告至官府,官府将财主找来,与王大锤对薄公堂。
那财主在堂上言道:"小人扩建住宅,想购买王大锤的铁匠铺子,他许诺小人五两银子加一顿酒,我业已按照他的要求请他吃酒,并有画押文凭,中间见证人为证。"
那官看了文凭,又听见证人说,不仅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刁民,如今物证人证俱在,有何话说!定是你花完了银子又向买主勒索,如此诬告刁民,不加惩罚,难以服民心,来人呐,拉下去重大五十大板。"
王大锤纵有千口,也难分辨是非。五十大板打的他皮开肉绽,在街上趴了半个多月,亏了乡人怜悯,他才不至饿死,或是感染病菌而死。
他怨气难消,待伤好,寻了一个风紧月黑的晚上,闯进财主家里,将其一家老小尽皆诛杀,皆是一锤击中天灵盖。他寻了财宝,连夜离开来夷水,路上不敢停留,只想着走的越远越好。
那一日,他行到莽荡山,被那穿云寨的寨主拦道抢劫,他却反手一锤将那寨主打死,夺了穿云寨,自立为主,这才落草。
他做了寨主,与众人约法:第一,入门就是兄弟,有酒一起喝,有难一起受;第二,只抢富人,不抢穷人;第三,当官没好人,见官就杀;他又将附近各寨逐一灭掉,设置哨所,收集情报,势力渐大,能与官兵相抗衡。但凡得知不仁不义的富贾,不管他从哪里行走,只要过这莽荡山,都必抢劫,抢来金银一半留给山寨日常之用,一半到是送于有德有义的人家。官府几番围剿,无奈峰高路险,易守难攻,均无功而返。因此这官府对他恨之入骨。
这一日,王大锤正安坐寨中凉厅之下,忽有小喽啰上前报告:"报告寨主,山下编号8436的坑里逮上一个书生,请寨主示下,如何处理?"
王大锤道:"8436不是逮野兽的陷阱吗?怎么会逮到人?还是个书生,带他上来。"
那喽啰笑嘻嘻地说道:"不行啊,寨主,他走不了路,掉进陷阱摔断了一支腿!"
王大锤一瞪眼,道:"耍贫!快快抬上来!"
小喽啰答应了一声"是"。下去不多时,他又上来,背上背了一个行路箱,又带上二个喽啰。那二人抬了一个担架,上面躺了一个书生,正哼唧个不停。
背箱的喽啰上前道:"寨主,人己带来!"
王大锤站起身来,走下凉厅,定睛看那书生,见他一身泥巴,小腿渗出血迹。
抬担架的两个喽啰见书生哼唧不止,朝他吼道:"见了寨主,还哼唧不停,欠抽啊你!"
王大锤一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吓唬他。问道:"这书生,你叫什么,哪里人?怎么掉进陷阱里?"
那书生那还有气力动弹,颤颤地说:"唉,小生,小生失足坠入啊!"
那书生口打唉声,趁着小喽罗为他包扎,将他凄凉悲惨的遭遇,一一讲来。
原来,这书生姓陈,名字是一个“云”字,乃是据此莽荡山南八百余里的滦北人氏。他自幼家财万贯,父亲陈好山乃是一方有名的善士。怎奈世事无常,陈云十三岁那年,他父亲陈好山生了一场急病,一命呜呼。陈云尚幼,不懂营生。自此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遂将那家丁使唤丫头尽数遣散,只同老母亲两人相依为命,苦熬岁月。只因今天开科,陈云四处借钱,这才凑齐了盘缠,前往京师去应考。怎想路过这莽荡山时,被官府索要过路费,他不忿,又讨厌官府在通天大道上向过往行人索要钱财,于是才选择了小山道。他更不成想丢了银子,精神恍惚,这才失足滑落下来,正好掉进了陷阱。
王大锤一边听他讲,一边指挥那个喽啰为陈云清除伤口淤泥,又一边叫人去拿他特制的金疮药,为陈云敷上。
王大锤道:“我虽是强盗,却不枉杀人命,看你这么个柔弱书生,断不会撒谎骗我。你也权且安心,在我这山寨中,你是安全的,待你伤好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陈云诺诺,连连道谢。
书说简短。陈云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身上伤口渐渐愈合。山寨里,每日里好吃好喝伺候他,倒让陈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只有恭敬待人,和气生财,另外,他生就一副好脾气,这段时间也都跟山寨上的一些人物和喽啰都混熟了,
这一日,他自觉身体康复如初,各处经脉内血气都奔流不息,浑身充满力量,于是沐浴更衣,前往寨前寻找王大锤,以便能当面致谢。
小喽罗笑嘻嘻地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颠颠地跑来,道:“请陈公子进后堂。”
陈云跟随小喽啰穿过前厅,转过一处屏风,有一道小门,跨过小门就是后堂。
那后堂是一个宽阔所在,只在东北角上有一棵松树,树冠如伞,树下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分居石桌四面;青石铺地,干净非常;左手边放着石锁石锤,右手边放着兵器架子,摆放着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
那王大锤正在中间宽阔的地方舞弄着一双石锤,这对石锤乃是黑石雕琢,熠熠生光,只见那王大锤舞弄起来,呼呼生风,后面越舞越快,带起旋风,震动松树、石桌,都嗡嗡地发出声响。他活像一条黑蛟龙,上下翻腾。陈云也看得呆了。
那风声渐渐变小,终于停了下来。王大锤把石锤放下,对着陈云一抱拳,笑道:“让陈兄见笑了!”
陈云赶忙上前,抱拳作揖,道:“债主神威,世所罕见。本应报答债主大恩,但科考日期不等人,小生现金身体康复如初,特来拜别债主,准我出寨下山。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王大锤道:“哦,陈兄已然康复,真是可喜可贺啊。此地距离京师甚近,快马也就是七八日工夫,且现今距离科考日期还有半年的时间,到时,我排一喽啰护送陈兄前往,又何必着急!今日晚上,正值我山寨聚会,在厅中设宴,吃肉喝酒,陈兄也一起来吧,也算是一并恭喜陈兄身体复原。”
陈云正待要再次请求,那王大锤却转身耍起拳脚,不再搭理他。看看如此,也只能权且留下,陈云只好怏怏地回去了。
当晚,皓月升起,山风习习,穿云寨中大小首领及喽啰,分等级次序,齐聚“聚义厅”,厅内密密麻麻摆满桌凳,人声鼎沸。有饮食小喽罗穿行其间,将大块牛肉,整条肥鸡,大坛美酒摆上桌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陈云也被叫来,在王大锤左边一桌坐下。只见王大锤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恰似旱地打了个霹雳,聚义厅都震得发颤。四下立刻鸦雀无声。
王大锤道:“各位弟兄,每三个月一度的大聚会,今天又要开始了。大家辛苦工作,又到了要犒劳大家的时候了,这三个月来,各项生产都很顺利,这才有了肥鸡,牛肉和美酒!今后,大家更应努力,齐心搞好山寨建设!”
众人欢呼,道:“债主英明,吃喝不愁!”
王大锤哈哈大笑,道:“好,现在开始腐败!”
众人坐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聚义厅内一片喧哗。
王大锤坐下,端起酒杯,道:“陈兄,我这弟兄们都是粗人,只知道干活,喝酒吃肉,还不要见笑。”
陈云赶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
王大锤道:“陈兄身体康复,值得庆贺,你我连饮三杯,为陈兄祝贺!”说罢,自顾自地喝了三杯。
陈云虽然酒量尚浅,但看此光景,却也难以推辞,只得端起酒杯,道:“承蒙债主搭救之恩,我敬债主身体康健,多寿多福!”说罢也连饮三杯。
王大锤哈哈笑道:“什么多寿多福,我命由我不由天,天也管不了我。不过,多谢陈兄,请坐!”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天南海北,无所不聊,畅谈甚欢。
喝至月上中天,王大锤又站起来,大喝一声,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王大锤朝四方一抱拳,道:“众位兄弟,承蒙大家抬爱,推我为寨主,在此已有三载,随没有融化富贵,但也有吃有喝,生儿育女,强似在山下受恶人欺凌,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大喊道:“是”,“多亏了债主,以前哪有现在好啊!”,“比在山下好上千百倍啊!”
王大锤又道:“眼下却又一个大风险,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众人大惊,呆若木鸡。
王大锤又道:“你我做的是盗贼,免不了杀人越货,多造孽债,不仅损寿,而且他日必备天谴。这一年来,我们在山上夺天时,挣地利,才有吃喝,勉强温饱,却也少了杀人越货的勾当,积福不浅啊。但要想好日子长久,须得另想谋略,扩大我们的地方,才有更多的粮食。众位兄弟如何看这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