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鑫好久没来心怡这里了。心怡并不在意,知道他在艳茹和瑶子间穿梭,也不管他。
这日心怡无事,就带上薛妈,去艳茹那儿看看。薛妈和心怡母亲年纪相仿,从小服侍心怡长大,现在老了,心怡对她很照顾。不过心怡对自己人一向拘得紧,尤其薛妈这种身份,更不许仗势欺人。薛妈也知趣,处世低调,从不给心怡惹事。她人缘好,待人和气热情,赵宅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即便如此,心怡还是非常谨慎,很少把她带在身边,只叫她在屋里管点闲事。这日金桂老娘生病,回家探视了,心怡才带了薛妈。
心怡去的时候,恰巧万鑫带瑶子去城外了。艳茹午睡刚起,正带着梅儿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见心怡来,赶紧把手擦干净,对梅儿说:“你把玫瑰花的土松一松,水要等太阳下山了再浇,要不然会烧死。弄好了摘两朵下来,插到窗台的瓶子上。”然后挽着心怡,亲热地进屋去了。心怡见艳茹闲然自乐,知道她和万鑫处得好,也很高兴,吩咐薛妈道:“你去帮帮梅儿。”说罢就和艳茹进屋喝茶了。
这是薛妈自素娥死后第二次见到梅儿。
薛妈对梅儿,一直是有点惧怕的。实际上,素娥的死对薛妈来说也是个无法释怀的心结。是的,那天夜里她确实在素娥的汤里下了药。可那不是毒药,只是很轻微的打胎药。当时向那个外乡的钟郎中要药的时候,薛妈千叮呤万嘱咐,说只是打胎,不是要命。钟郎中也拍着胸脯保证,孕妇只会出点血,就像身上来了一样,过几天就好。没想到素娥竟大出血至死。薛妈后悔不迭,也迷惑不解。急急忙忙跑去问钟郎中,钟郎中坚持说自己的药没问题,是素娥身子有问题。薛妈无奈,只好给了钟郎中一大笔钱封口。可心里始终惶恐不安:胎儿不用说了,素娥可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薛妈是心疼心怡,怕素娥生下儿子,万鑫冷落心怡,才瞒着心怡加害素娥。可万万没想到素娥竟死了,反倒让心怡惹祸上身。好在这事除了梅儿,其他人或者不关心,或者早已淡忘了。因此,在赵宅,薛妈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梅儿。
素娥死后薛妈一直回避梅儿,行事也更加低调,因此两三年过去,除了逢年过节合家团聚,薛妈就没和梅儿单独碰在一起过。直到几天前,薛妈阴差阳错遇到了来给心怡送花的梅儿。
平时薛妈都在自己房里闲着。梅儿送茉莉花那天,金桂绣一方绣帕,有个色儿拿不准,就找薛妈来请教。薛妈于是出门在堂屋里教金桂刺绣。梅儿进门的时候,薛妈正和金桂有说有笑。
梅儿看见薛妈,愣了一愣,随即脸色铁青,把茉莉花放在桌上说:“三太太叫我送花来。”转身就走。金桂觉得奇怪。梅儿平时不声不响,可还算有礼貌,今天怎么啦?想问个究竟,早已看不见人影。薛妈心里发虚,看着梅儿背影,抱怨道:“三太太家的小丫头都这样气壮,真是不得了!”
梅儿回来后想到素娥,大哭一场。但是和环儿聊过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关键要拿到证据。要有证据,还得从薛妈下手。所以,她要做的不是疏远仇视薛妈,而应该多和她套近乎,让她松懈下来,露出狐狸尾巴。于是梅儿很快调整心情,寻找和薛妈接触的机会。
再说这天心怡要薛妈帮梅儿侍弄花草,薛妈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也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朝梅儿那边走。心里却像有十面大鼓,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梅儿那死丫头会闹出什么事来。梅儿一只手拿着铁锹,另一只手满是泥巴,袖子挽得老高,满脸汗珠,浑身上下满溢着年轻健壮的生命。薛妈有点发怵。人老了,又做了亏心事,不免心虚。
梅儿转过头看见薛妈,竟然露出了笑脸,说:“薛妈妈,您老别动,站在那儿就行了,我来弄。”
薛妈看梅儿仿佛忘了那天送花的事,很感意外,弄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客气地说:“这个???我还是来帮你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梅儿说:“您老见外了,我年轻,有力气,也喜欢干花园活儿。您坐那儿,看我干就行。”
薛妈说:“那哪儿成呐?我来都来了,不干活,太太会骂的。”
见她说得坚决,梅儿也不再推脱,递给她一把小铁锹,说:“那您用这个吧,这个轻巧。”
薛妈拿过铁锹,看了看梅儿,试探着搭讪道:“梅儿,在三太太这儿挺好的吧?”
梅儿微微皱了皱眉,说:“挺好的。不过???”
薛妈问:“不过怎么?”
梅儿说:“没什么,挺好的。”
看梅儿欲言又止的样子,薛妈好奇心大增,追问道:“梅儿,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虽然是个没用的老太太,劝慰劝慰你,还是可以的。”
梅儿叹了口气,说:“薛妈妈的好意我知道。不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是贱命一条。别人打也好,骂也罢,都是应该的。”说罢眼眶竟湿润起来。
薛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三太太性子急,下手狠,合家大小都惧她三分。你心肠软,不吭声不出气,不招待见也是可能的。唉,要是四太太还活着,你也不用遭这份罪啊!”
薛妈提素娥,也是故意的,想试探梅儿对那碗汤的记忆还有多深。或许这么多年过去,这丫头早忘了那晚上的事也说不定。倘若如此,她心里的这块巨石就算彻底放下了。
薛妈的心思,梅儿岂能不懂?她要的就是薛妈的试探。于是直起身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我家小姐没享福的命啊。老爷对她那么好,还是走掉了。”
薛妈说:“这女人生孩子啊,可得要付好身板才行。四太太年纪轻,身子又单薄,没能扛过去,太可惜。不过话说回来,人不是都得死嘛!你也不要太悲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呢,都是下人,主人对咱们再好,也不是家里人,对不对?”
梅儿点点头,说:“薛妈妈说得是。我命苦,只要有一口饭吃就满足了。薛妈妈,您和我们可不一样!跟大太太那么多年,这赵宅上下谁敢对您说个‘不’字?您老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但凡人老了都喜欢听好话。梅儿这话一说,薛妈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刚才的戒备和防范早已丢到九霄云外,眼睛笑成一条缝,哈哈道:“小姑娘,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四太太没了就没了,不要老想着!再寻个好主子才是正经事,这样你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梅儿说:“理倒是这个理。只我一个小丫头,能有主子收留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更何况三太太尽管有点脾气,心肠却是蛮好的。薛妈妈要是可怜我,就多往我这儿走走,咱俩说说话,好不好?”
梅儿的善意,薛妈求之不得。虽然还是不清楚梅儿是否真的忘了那碗汤,但无论如何,和梅儿拉近关系也没有坏处,于是说:“姑娘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干妈好啦,只要我能帮到你的,一定帮。”
梅儿见薛妈上钩,心中欢喜,嘴里却说:“我哪敢?妈妈身子金贵,不是我们这些小丫头能攀得上的!不过妈妈的好意,梅儿心领了。”
见梅儿拒绝,薛妈也不强求。两人亲亲热热侍弄花草,倒像一家人一般。
等心怡叫上薛妈出门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