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婉萍就把宋妈妈找来说这事。
宋妈妈虽是个老婆子,人却机灵得紧。见秋萍要退婚,就知道是嫌张宪贫寒。于是说:“二奶奶,这事我可不好开口。你也知道,吃这碗饭的人都是说和不说散。这事传出去恐怕要遭人骂的。”
婉萍说:“妈妈,你只管帮我探探口风。”说罢叫菊儿拿出一锭纹银递给她,说:“这点钱你先拿去用,事情成了还有重谢。”
宋妈妈接过银子,叹了口气,说:“二奶奶,莫怪我老婆子说话难听。自古姻缘天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二小姐现在无缘无故要退婚,恐怕遭上天报应啊。”
婉萍说:“妈妈说得是。我不也劝她来着吗?可这小丫头不听劝。妈妈你也知道,秋萍一向不中意这门亲事的。现在爹爹去世了,她更是没人管,成天哭哭啼啼求我。这不,这几天还为这事病倒了。我真拿这个妹子没办法,还望妈妈帮我。”
宋妈妈见婉萍主意已定,知道没挽回余地。又看她出手阔绰,事成后必回报丰厚,就不再说话,答应去找张宪。
张宪今年23岁,其父张辽年近五十得此一子。张家虽说世代书香,但既没人做官又没人经商,加上人丁稀薄,家境一直不好。张辽比黄登科年长许多,趣味却甚是相投,于是成为好友,后来又顺理成章结为亲家。张宪性格孤傲,17岁中了秀才便不再考科举,就在乡里做私塾先生度日。张辽年过七十,早把人生看得透彻,对儿子也不强求。好在黄家也并不富贵,不算委屈了秋萍。张家本打算这年春天就把秋萍娶进来过日子,不想黄登科突然病重身亡,婚事就拖了下来。
因两家关系亲近,张宪和秋萍从小就在一起读书玩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秋萍聪明伶俐,做出来的文章如花团锦簇般漂亮。她虽是女孩,年纪又小,却心气甚高,常怨自己不能为男儿身,可以科举及第。就对张宪说:“哥哥要是爱怜小妹,就去中个科举做官,强如守着那三分薄田清贫一辈子!”
张宪不加理会,说:“我不喜做官,你是知道的。”
秋萍说:“那你去做生意也行嘛。你看我姐,自嫁了赵万鑫,吃穿用度多阔绰!”
张宪满脸鄙夷地说:“那赵万鑫还算读书人?顶多一暴发户而已!君子固穷,并不卑贱。再者说了,我们家虽清贫,饭还是吃得起的。”
秋萍不满,就怨自己命运不济。张宪虽知秋萍嫌他,却只当小女孩爱慕虚荣,嫁过来做了老婆就会安心过日子,因此并不在意。
这天宋妈妈见了张宪,寒暄一番后试探着问:“张公子年纪也不小了。那黄家二小姐刚死了父亲,倘若守孝几年,不得误了公子大事?依我看来,还不如退了黄小姐,老身再给你说一门好姻缘,立时就可娶进来过日子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张宪虽不谙世事,也是机灵聪慧的。见宋妈妈如此说,就晓得黄家要悔婚。
其实张宪也不是非秋萍不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知道自己与秋萍的距离越来越远,或许换个普通女子更合适。父亲张辽也说:“女人心大不可留。尤其我们这种平淡人家,恐怕不好养活这种女子。”然张宪平生最讲信誉,只要黄家不开口,他是决计不会退婚的。现在黄家主动上门说退,倒有些出乎意料。而且除了出乎意料,还感到屈辱。
张宪冷冷地说:“妈妈有话就请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宋妈妈说:“不瞒你说,黄家觉得二小姐年纪尚小,又没了父亲,要再等几年。他们不想误了公子终身大事,打算把婚退了,给公子自由。”
张宪说:“说来说去就是要悔婚嘛。她是不是看上哪个有钱人家了?”
宋妈妈说:“那倒不是。如今她住在姐姐那,且得过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张宪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要悔婚,我本来也不勉强。可是你知道,这退婚是有辱家门的事。即使我无所谓,我的老父母恐怕也不好接受。”
宋妈妈说:“你父母年纪大了,这种事还是随你的意思。况且黄家说了,赔偿由你说个数,他们都可接受。”
哪知张宪不听赔偿则罢,一听赔偿,就像在大庭广众下剥光衣服般难受。那黄家从前并不富裕,即便秋萍嫌他贫寒也可包容。如今听宋妈这口气,黄家俨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富贵之家,竟想用金钱交换秋萍的自由。这让他感觉耻辱。
张宪心中愤懑,但毕竟不是粗人,不好发作,就说:“宋妈,这不是钱的事。她想攀高枝,也得找个正当的理由,张家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如果她硬要退婚,我们索性去官府把事情说个明白。倘若官府许她,我二话不说把婚退了,绝不要一分钱;倘若不行,她恐怕还得给我当老婆。”
那宋妈是何等精明的人,早料到张宪这种反应,于是说:“我老婆子知道张公子是个高气节的人。可是话说回来,那秋萍已铁了心要跟别人,公子就是把她拉回身边,日子不也过得磕磕绊绊,苦了公子你,还有你那老父母?还不如放了她,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一家人开开心心过活。再说了,为了这口气放弃赔偿也不值。毕竟悔婚的是她们,给你赔偿是理所当然的事。”
张宪听了这话,心中虽有松动,表面还是气愤难平,说:“宋妈你不用再说。除非有官府允许,我绝不会答应退掉这门婚事。既然她不仁,别怪我不义,大家公堂上见。我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宋妈妈请出了门。
张老爹在屋里听得明白,便出来对儿子说:“儿哪,我占过卦了,那秋萍心高命薄,没有福相,退婚未尝不是好事。况且她父亲也去世了,咱们两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你犯不着一直纠缠她。再说我们虽贫寒,却也世代书香,娶个正经人家女子是没问题的。”
张宪说:“儿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阿爹,无论如何我是要闹一闹的,要不然满城的人都把你儿子看扁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被女方退婚,叫我的面子朝哪里搁?”
张辽见儿子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劝。
父子俩就开始张罗写状子上衙门告状了。